那是阮文和在念相思,他还是跟阮如秀学的,问为什么叫相思糕,明明就是红豆糕,阮如秀告诉这首诗,他听着顿觉好,让她多念几遍,把这诗还了去。“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要送给心爱的姑娘,世间万物啊都比不上这相思糕,你听听这诗,多好啊……”
    不如将红豆糕换个名,叫——相思糕如何?
    我才没有想你呢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是我想你,我日夜都念着你。从此就唤它相思糕罢。我教你写这首诗。
    “噗——”世界在一点点的变黑变暗,陈子善的身体扑嗵一声倒在了地上,血迹顺着嘴角缓缓的流。
    每天一块相思糕,待到白发苍苍,还天天做相思糕。我给你做,你给我做。每天吃一块,别人都没有。
    这辈子有你就足够,绝不纳妾。
    签字吧,别让我恨你。
    男女授受不亲,我和你已无关系。
    此糕唤相思,九文钱一块。
    你个书呆子,学了整整九天才学会,真笨呐,我当初光看着书做一遍我就会了。
    往后,愿您陈家,富贵吉祥儿孙绕膝,愿您儿子高官厚禄流芳百。
    “大夫怎么样?”等大夫出来后,陈寡妇连忙走了过去,红着眼眶哽咽的问着。
    自她生了场病,身子大不如从前,回屋躺会的功夫,不想,儿子就出了这样的大事。陈寡妇这会恨不得将毒妇千刀万剐。
    “给他施了针,一会便能醒,待我写个药方,你们去抓点药回来,可不能再受刺激,他这情况很危险。”
    短短不过一个上午,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陈举子去了趟镇里,昏迷在了阮记杂货铺前,还吐了口血,看着特别吓人,像是要死了似的。
    阮刘氏看着低头沉默的闺女,深深的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娘。你晚上跟二叔说声,往后别卖相思糕。”阮如秀低低的说了声。“不卖了。”
    “嗳。我会跟他说的。”阮刘氏应着,眉头却拧的死紧死紧。何苦呢?折腾了别人也折腾了自己。
    沉默了会,阮如秀突然说了句。“娘。我这辈子就守着蓉蓉过。”
    “随你罢。”阮刘氏点着头。对这小闺女,她是没办法,随着她罢,想怎么着都行,只要别乱折腾,好好的过日子。
    出了这桩事,家里的气氛也有点沉重。
    晚饭过后,常榕忽的说起。“我明早就走,已经过了两个月,婧姐没有回来,我得去找她。”
    “还没两个月。”阮初秀细细的数了下。“还有两天啊,别着急走。”
    “早两天晚两天没差别。”要不是为着多陪陪儿子,常榕还能走得更早些。
    如果他没能找回婧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想到这点,他就忍不住想多陪陪儿子,虽说把小榕留给了他,到分开时,还得觉得难受。可他不能不管婧姐,她是平安的母亲,是为了寻找他才出的远门,得去找她,生也好,死也罢,得找到她。
    曲阳早有心理准备,波澜不惊的道。“去罢。早去早回。再过三四个月,就可以开始教着平安喊爹娘。”
    “嗯。要是没能回来,平安就交给你们夫妻俩照顾着。”常榕和兄弟干了杯酒。“平安有你们俩口子在,我很放心。”
    “你放心放早了些,没你和婧姐在身旁,小心悠丫头被别家抢走。”阮初秀调侃了句。
    常榕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不会。我让阿阳看着点,这媳妇啊,我老常家早早的订着呢。”
    这夜,曲阳没有回屋睡觉。他和常榕拿着几坛酒,双双坐在屋顶,也没怎么说话,就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喝醉后,直接睡在屋顶,天蒙蒙亮,鸡未打鸣,常榕就醒了。
    “就走?”曲阳感觉到身旁的动静,睁开眼看着他问。
    常榕点着头。“一会小榕就会醒。”
    “早去早回。”曲阳张开双手抱了下兄弟。
    常榕轻巧的踩着屋顶,直接跳到了院子外,往山里跑去。
    曲阳跳到院子里,轻手轻脚的正准备进屋时,就见常小榕从后院穿过厨房走了过来,黑黝黝的眼睛仿佛透着光,水润润看着他。曲阳沉默着,走到了院门口,将大门打开了半扇。待常小榕从身边走过,他抚了下它的脑袋。“记得回来。”
    “咴-”常小榕轻轻的蹭了下他的胳膊。出了院子后,它飞快的朝着山里奔去。
    一直到傍晚,都没有见常小榕回来。
    夜里躺在床上,阮初秀睡不着,窝在丈夫的怀里,喃喃的问着。“它是不是跟着榕哥去了外面?”
    “对。”
    “榕哥不让它去,它这样跟着行麽?”
    “榕哥舍不得打它,也就骂两句。没事的,他们会回来的。”
    阮初秀还是不放心。“要不你带着小灰小黑进趟深山,上回小灰和小黑在哪里找的草药?再去找两株回来。”
    “哪有这么容易,没事的,乖,睡觉罢。”曲阳亲了亲媳妇的额头。
    趁着现在地里的活还是特别多,阮文善挪了点空出来,带着俩个儿子,跟相熟的人家说了声,好几十个壮汉,忙碌起建新屋的事。饭菜由阮刘氏张罗着,阮永氏帮着忙,阮初秀阮如秀在家里打着下手。
    小小的五间屋,正屋两间,侧屋三间,靠着侧屋的墙砌了个高高的围墙,前面有个小院子,围了个鸡圈,开了块巴掌大的菜地,菜地的不远处,又挖了口小小的井,井是曲阳帮着挖的,挖得挺深。
    人多,也就七八的时间就把屋子建了出来。阮如秀拉着阮初秀往镇里去,各种买买买,很用心的布置着屋子。
    陈家养了七八天,陈子善总算见了点精神,母亲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屋时,他让跟在后面的妾先出去,记得把屋门关紧。
    “娘。你坐。”陈子善指了指床前的椅子。
    陈寡妇看着儿子清清淡淡的模样,不知怎地,心里忽的慌乱了起来,她把饭菜搁到了桌上,坐到了床边,看着儿子,话在嘴里打着转,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似是喉咙被掐住了般。
    陈子善靠着床头,被子搭在胸前,他的双手放在被子上,他垂着头,只能见着他的半张脸,脸色很白,白得吓人,夹着层淡淡的青,衬得他俊秀的眉眼,显了几分冷硬。“娘。我问你事。”他的话说得很慢,轻轻地,说话时他也没有抬头。
    “什么事?”陈寡妇莫名的心提到了嗓子音,手心沁了层湿湿的汗。
    “你是故意生病?故意让自己病着的?想用纳妾来冲喜。”
    陈寡妇顿时头皮发麻,几乎是尖叫着说道。“你听谁说的?这完全是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故意生病?谁会嫌命长?我还没抱大胖孙子还没见你光宗耀祖呢,好端端的我生什么病啊。”
    “你没有做过的事,你为什么这么心虚?”陈子善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母亲,脸是木的,面无表情。
    “你不相信我?你情愿相信别人的话?你不相信我?我可是你母亲,从小把你养到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陈寡妇喘着粗气,气急败坏的指责着,带着刺耳的嘶哑感。
    陈子善静静的看着母亲,听着她说以前听过的无数遍的话,可他再也没有了感觉,那股劲消失了,不见了。他麻木的听着,到最后只是看着母亲的嘴巴上下张合着,她说什么,他却听不清。
    “好。我相信你。”待母亲说完,陈子善应了声。
    陈寡妇脸上露出欣喜的笑,眼里有得意的神色飞快的闪过,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能落回肚中。
    她的高兴这么显而易见,陈子善看了会。“我想给阿杏找户好人家,送她套嫁妆,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陈家耗尽光阴。”
    “行啊。”陈寡妇对这妾也相当的不满意。“你现在是举人,更容易找媳妇,回头啊,等你病好些,我给你好好挑个媳妇。”
    “娘。对不住,我得让你失望。这辈子我不会再娶媳妇,也不能再考功名。我失了那股劲,失了精神气,想考也考上去。”
    陈寡妇愣了下。“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我这辈子只有如秀一个媳妇,也只认她这一个媳妇,往后不会再娶。”
    “你疯了!”陈寡妇满脸惊恐的看着儿子。
    陈子善还在继续说。“也不能再考功名,考不上,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你,你胡说的对不对?”陈寡妇凑近着儿子,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我的都是真的。”陈子善看着母亲的眼睛,很认真的说着。
    陈寡妇疯了似的,狠狠的甩了儿子一个巴掌,红着眼睛,满脸的狰狞。“为了一个女人,就为了一个女人?”
    “娘。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骗你,你能老老实实的纳妾?打小你最听我的话,自打那毒妇进了门,你眼里只有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什么出不儿子,凭什么不让你纳妾?我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家断了香火?你往后可是要当官的人,没个儿子要怎么办?我这么做都是为着你好!”
    “如秀只是损了身子,好好养着过个三五年就能恢复。娘,到了现在你还在骗我,你还在说谎。你分明就是讨厌如秀,便是如秀生了儿子,你也会想着法子让我纳妾,你就见不得我和如秀好。”
    “你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对你不好?那毒妇有什么好,她勾着你,你都没了心思读书,我不管着你,你怎么考得上举人,我见不得你好,儿啊,你怎么能说这么诛心的话!”陈寡妇流着眼泪满脸的痛苦。
    陈子善看着母亲哭,他竟然没有感觉,他扯着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他竟然没有感觉。“娘。你莫哭。我便是不读书,也有能力养活你。”
    “谁让你养活啊。”陈寡妇愤怒的低吼着。“我养你有什么用?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这么窝囊,为了个女人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你父亲走时,我就该跟着他一道走,这十几年的苦都白受了!”
    “娘。要是你没有故意生病,折腾着我和如秀,好端端的陈家,怎么会变成这样?”陈子善不想再听她说话。“娘。你走罢。我已经做了决定,这辈子不会再娶妻,也不会再考功名。你要是不想见我,可以不用管我。”
    陈寡妇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般,眼神空洞失了神采。
    “阿杏。”陈子善对着屋门口喊了声。他知道阿杏肯定就在外面,成亲那天晚上,就是她扶着母亲站在门外偷听。
    偷听的阿杏脸着红,手中无措的走了进来。
    陈子善没有看她,指了指瘫在地上的母亲。“扶着我娘回屋,一会过来趟。”听到了也好,他也不想说第二遍。
    “嗳。”阿杏吃力的扶起浑浑噩噩的陈寡妇往屋外走。幸好她在家时天天干着活,还有一把子穷力气,否则,还真扶不起。
    好不容易将陈寡妇吭哧吭哧扶进了屋,帮着她脱衣脱鞋躺进了被窝里,又仔细的掖好被子,阿杏擦了把额头的汗,路过堂屋时,进去喝了杯水,解了渴这才往次间走去。
    进屋前,阿杏先抬手敲了敲门,得了允许,她才推门走了进去,走到桌子旁就停了下来,隔床有着好几步距离,她很是的拘谨的站着,显得有些紧张局促。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夫君,脑子一片空白,竟变成了——“陈举子。”
    “你都听到了。”陈子善话说得温和,苍白的眉眼,也透了些许温和。
    阿杏痴痴的看着,陈举子便是病着,也是好看的很,像老人嘴里说得神仙似的。想着,她的话脱口而出。“我不走。”跟做梦似的,以为这辈子只能远远的看着,哪里能想到,竟然就嫁进了陈家,哪怕是当妾,她也心甘情愿。
    “这是五十两银子,给你当嫁妆,你先收着。回头我从同窗好友里,给你挑户好人家。”陈子善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般,将搁在枕头下的银票拿了出来。“走罢,这辈子已经废了。”
    阿杏咬着嘴唇,眼泪嗒嗒嗒的落着,呜咽呜咽的哭,一个在摇头。“我嫁人给你,我就是陈家的媳妇,我不走,你不考功名,我不在乎,你不想再娶,正好,我陪着你。”
    “拿着银票,走罢。记得关门。”陈子善躺进了床里,将被子拉起,整个人窝在被子里,连头发都没有露出来。
    阿杏呜咽呜咽的哭了好久好久,见床上没有半天动静,她抹了把眼泪,想着,转身往外跑。她找陈大娘去,陈举子不想再娶,陈大娘肯定会想法子让她留下来。
    “娘。夫君说让我走,给我五十两当嫁妆,要送我走。”阿杏进了屋,边往床边走去边说着话,满腔的委屈,听着甚是可怜。“娘。夫君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娶媳妇,要是连我都走了,谁来照顾你和夫君?我不想走。”
    阿杏蹲到了床边,将脑袋搁在床上,边哭边抽抽咽咽的说着话,就是不想走,想留在陈家。边哭边说,没多久,她就有点口干,嗓子也哑哑的,张嘴就泛着细细的疼,她想去喝水,可娘还没有说话呢,现在就走,前面的话不就白说了?
    阿杏想着,大着胆子伸手推了推。“娘。你去跟夫君说说吧,我不想离开,我……”推着推着,她觉出点不对劲来,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往陈寡妇的鼻间探去,搁了好一会,她才把手拿下来。
    “夫君,娘,娘,你快去看看,娘她,她……”阿杏不敢说出来,只一个劲的拍着窗户。“快啊,夫君你快去看看娘。”心跳的特别快。
    陈子善立即掀开被子,连鞋都没有顾上,赤着双脚就跑了出来。
    他跑到了陈寡妇住的屋里,跑到了她的床边,从被窝里握住她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没了。
    陈子善双手失力,陈寡妇的手摔到了被子上。
    “夫君。”阿杏凑过来,看着他,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陈寡妇,捂着嘴一个劲的哭着。
    过了会,陈子善才轻轻的说了句。“你先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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