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调律

    玛希身上的盔甲、装备已经脱下来，现在只穿着单薄的衬衣衬裤，右手缠着绷带，左边的角上长了一棵营养不良的魔櫛瓜。玛希双手被吊在空中，脸颊潮红，全身发汗，双脚微微颤抖，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爱莲娜指着玛希，问道：「安洁莉卡，这是？」
    「喔，我今天抓到她在森林里间逛。不管怎么问她是谁，都不肯说实话，很烦人的。」
    玛希很虚弱，但意识还算清楚。她抿抿嘴唇，说：「我说过了，我是麦西亚的王家骑士玛希?霍尔。」
    「少来了，哪个王家骑士进舒兹伯利敢不跟我报备？」
    「因为是紧急任务。」
    「好啊，什么任务？谁的任务？」
    「……我不能说。」
    「得了吧！你当这里是哪里？还敢鬼鬼祟祟地晃来晃去。不说是吧？想再嚐嚐魔櫛瓜是吧？我这就成全你！」
    安洁莉卡从桌上夹了刚刚用来吸收艾拉魔力的种子，放到玛希角上。种子只生根到勉强固定在玛希角上的程度，但玛希放声尖叫，全身颤抖，用力得右手伤口的组织液都从绷带下渗出来。玛希眼泪和着鼻水滴流而下，想蹲下来手又被拉住，她开始一边簌簌地流泪，一边乾呕。
    「下一颗种子就会把你吸成人乾，在那之前讲实话比较好喔。」
    「该说的我都说了。」好一会儿身体的不适才缓过来，玛希开口，一点祈求的态度都没有。
    「好吧，如你所愿，再来一颗。」
    「住、住手吧，安洁莉卡，她都说不是了。」
    爱莲娜对瀟洒自信的玛希小姐抱有嫉妒心，原本看艾拉的情况以为魔櫛瓜的种子没什么大不了，还想安洁莉卡多折磨玛希一些。但场面实在是太凄惨了，爱莲娜忍不住出声。
    「爱莲娜，这里是麦西亚王国西境的边防线。你知道在我们管制骑士进森林之后，每年有多少威尔斯的斥候装作採药人，想摸透舒兹伯利吗？」
    「可是她有角啊，怎么会是威尔斯的人？」
    「有很多人住在麦西亚王国里，领着麦西亚女王的俸禄却觉得自己是威尔斯人呢。你以为有角就是同胞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不也很可疑吗？」
    「你们很可疑吗？」
    安洁莉卡怀疑的视线让爱莲娜退后一步。不过安洁莉卡随即笑起来，用食指去推爱莲娜的额头。
    「你以为我一开始为什么要把你绑起来？我知道你没有说谎。但爱莲娜，你看她的手，要不是我帮她处理，现在都得截肢了。可是她连那是被什么植物蛰到都不愿意告诉我，你要我怎么相信她？」
    「那个伤是我的错，在森林外面的时候，我不小心伤到骑士姐姐，才会这样。」
    「你认识她？」
    「那时候我和艾拉被威尔斯的人口贩子绑架，是骑士姐姐救我们的。她那时候正在追查那群人。」
    「追查『威尔斯』的人口贩子？」
    「啊！」爱莲娜因为安洁莉卡的疑问表情，而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矛盾。
    「这难道不是一开始跟威尔斯人穿通好了，结果在途中拆伙吗？再说原本追着人口贩子，怎么又有紧急任务跑到森林里面？」安洁莉卡不屑地哼声。「她通篇谎言，还是在这里处理掉比较安全。」
    「骑士姐姐，快说点什么啊！」
    爱莲娜焦急地催促玛希，但玛希只是低着头：「我没有其他话好说了。」
    「不说的话，紧急任务就要失败囉。你只要说是谁派你来的，我就暂且饶你一命。」
    安洁莉卡夹着种子在玛希的眼前比划。玛希将头偏向一边，她说：「没关係，任务就执行到这里也没问题。」
    「什么任务？」
    「我不能说。」
    「吼？想跟我玩？不过我肚子很饿了，把你处理掉之后就去吃饭吧。」
    「等等！」爱莲娜挡在安洁莉卡面前，她说：「只要知道谁下的指令就好了吧？我会弄清楚的。」
    「弄清楚？她又不说实话，换你问有什么意思？」
    「你等着。」
    爱莲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之后，她伸出右手拨开玛希散落的发丝，轻轻地捧起她的脸颊。温热的魔力随着玛希颈动脉的搏动一波一波传进爱莲娜的指尖。爱莲娜和玛希四目相对，她望进玛希虹膜上映出的自己的眼瞳。
    在深邃的瞳膜的最深处，爱莲娜看见集结着傲慢与优雅、黑色对称、直往天衝的角──是艾德文娜的母亲，海柔尔?卡文迪许夫人。
    然后脸颊热辣辣地痛。
    「你在干什么！」
    安洁莉卡奋力甩爱莲娜一巴掌，想把她打醒。爱莲娜捂着脸，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自己是身在卡文迪许的王都行馆，还是舒兹伯利里的山洞避难所；自己是王家骑士团的成员，还是王家魔法学院的准毕业生；自己是玛希?霍尔，还是爱莲娜?萨顿。
    一看爱莲娜还没回神，安洁莉卡召唤风魔法把储水缸里的冰水泼到爱莲娜脸上，然后揪住她的领口猛力摇动，安洁莉卡说：「『我是爱莲娜！』快，跟我说一遍：『我是爱莲娜！』说啊！」
    「我……我是爱莲娜。」
    「你是谁？」
    「我是爱莲娜，爱莲娜?萨顿。」
    安洁莉卡放开爱莲娜，爱莲娜跪倒在地，心有馀悸地喘气。过了好一阵子，爱莲娜才平復情绪，她爬起来说：「海柔尔?卡文迪许夫人。」
    「什么？」
    「不知道任务的内容，但命令是海柔尔?卡文迪许夫人下的。」
    安洁莉卡沉默不语，然后她举起手指「啪！」一声解开玛希的桎梏。爱莲娜手忙脚乱地扶住玛希，接着一条布巾飞到爱莲娜的脸上。
    「让她坐下，顺便帮她把身体擦一擦。」安洁莉卡开始佈置锅具，开始准备晚餐。安洁莉卡向玛希说：「卡文迪许家的小毛头仗着自己外表显老，很囉嗦的。你不要在她面前随便乱说话。」
    「是，谢谢您。」玛希伏在桌上歇息，虚弱地应答。
    安洁莉卡在吊锅里放入猪油，准备炒洋葱。她说：「爱莲娜，我说啊，你为什么要为霍尔小姐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我很仰慕骑士姐姐。」爱莲娜用布巾擦拭玛希的手臂，答案脱口而出，不过强烈的异样感让爱莲娜的背脊爬满冷汗，她说：「仰慕……吗？」
    「果然是这样，那是艾拉那个孩子的心情吧？你知道以前有一种魔法叫『魔力调律』吗？」
    就算知道，爱莲娜也不敢应声──那是禁忌魔法。没有得到回应，安洁莉卡继续说。
    「以前有一个魔女收养了一个孤儿当徒弟，可是那个孩子一直学不会魔法。所以那个魔女就操纵那孩子的魔力，想让他习惯魔力的流动。你知道吧？想要操纵其他人的魔力，共鸣还不够，魔力的频率，包含泛音的比例必须一模一样才行。」
    「魔女自然是这么做了。只经过一个晚上，她的徒弟就能熟练地使用魔法。能让没有魔法才能的人一夕之间变成天才，魔女声名大噪。后来徒弟也受到某个王子的赏识，成了王室的专属魔法师。每每遇到困难的时候，徒弟就会去找魔女，让她教自己一般人难以操作的魔法。就这样过了几年，你知道那徒弟最后怎么了吗？」
    爱莲娜摇摇头，依旧不敢应声。
    「魔女杀了他。她在大街上将他的肚子剖开，肠子一把一把拉出来，贴在脸上磨蹭。」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爱莲娜放下手边的布巾，全身不自主地颤抖。
    「魔女不是因为嫉妒或是和徒弟发生争执才这么做。恰恰相反，他们两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甚至还有他们跨过禁忌的界线的传闻。魔女是因为受不了强烈的愿望──受不了『想和徒弟合而为一』的愿望──才杀了他。因为魔女认为『她就是他』，你瞭解吗？」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误打误撞也好，从我们查禁时遗漏的书上看来的也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种魔法。但魔力调律不仅仅只是操纵他人的魔力，或是看见他人的记忆这么简单。一开始使用的时候会对施术对象產生强烈的共情、认同，甚至是恋慕的心情，然后和对方心灵契合的时候会从心底生出幸福感，不自觉地想要继续同步魔力的频率。但那是身体变化造成的错觉。继续下去会造成施术者精神错乱，引发无可挽回的悲剧。如果你不想伤害那孩子，就不要再这么做了。」
    「我没有。」
    「你没有吗？」安洁莉卡放下切肉的刀子，走过来扳开爱莲娜的眼睛。安洁莉卡查看爱莲娜的右眼，虹膜的外围围着一圈细细的鲜红色。她放开爱莲娜，用风魔法引水洗手后，继续处理肉块。她说：「我看你魔力的频率完全跑掉了，还说没有。吃完晚餐之后我给你喝抑制魔力的药，在现在的魔力消耗完之前，不要接近那孩子，知道了吗？」
    刚刚安洁莉卡手上生肉的腥味还残留在鼻腔里面，爱莲娜用布巾擦脸，不做回答。安洁莉卡说：「你好好想一想，现在的心情是你的、是艾拉的，还是霍尔的。确定之后，再来跟我赌气。」
    爱莲娜因为安洁莉卡的一席话而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看向闭眼休养的玛希。这才察觉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冰山美人也会如此幼稚地讨厌一个人。她用力地拍自己的脸颊。
    「对不起，我现在很混乱。」
    「所以你知道我干嘛讲这么多了吧？」
    「是。」
    爱莲娜很失落，她引以为傲的魔法不仅愚蠢，还非常危险。爱莲娜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安洁莉卡的故事是有可能发生的。
    因为她完全可以理解故事里魔女的心情。
    这两天那种想要拥抱艾拉、想要一口一口将艾拉生吞活剥的衝动，时不时地就会衝出来，几乎让人招架不住。爱莲娜掩面揉自己的眼睛。
    突然头顶一下剧痛。是安洁莉卡用锅铲敲她的头。安洁莉卡说：「干嘛这么难过？我又不是在骂你。」
    爱莲娜被敲得痛了，捂着头刚想抱怨安洁莉卡动手动脚的坏习惯，就听见一连串的「咕嚕声」。
    「喔？很饿了喔？」安洁莉卡笑着问。
    「不，不是我。」爱莲娜否认。
    「那是霍尔小姐？」
    「也不是我。」趴在桌上的玛希拨开安洁莉卡戳过去的锅铲长柄，露出厌恶神色。
    三人侧耳倾听。咕嚕声再度响起。这次很明显是从门外传来的。几个人交换视线，爱莲娜和安洁莉卡躡手躡脚地走向房间的出口。安洁莉卡比手势让爱莲娜躲在门后开门，自己拿起魔杖警戒。
    开门的瞬间，安洁莉卡高兴地叫道。
    「哇──食材送来了！」
    爱莲娜疑惑地将门全开，就看见艾拉顶着一头的魔櫛瓜，趴在走廊上。爱莲娜惊叫一声：「艾拉！你没事吗？」上前关心。
    「我不行了。」
    「你怎么了？」
    「真的好饿喔，好想吃马铃薯燉菜。」
    艾拉声音有气无力，配上肚子的咕嚕声，让人感到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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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揭露了禁忌魔法之所以为禁忌魔法的原因。
    下回，冒险过后来吃饭吧──魔女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