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亙古的约定 (3)

    5
    为了早点见到云清，坐不住的晓冰就跑出门招来人力车，往万利行而去。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要如何面对云清，一时没有注意到沿路风景的不同，直到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
    「停下来，你走错了。」
    那名车夫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笔直地往前奔跑，甚至加快速度。
    「停车啊！」
    晓冰又叫了一声，但对方却依然无动于衷。
    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况，晓冰把心一横，从人力车上一跃而下，飞身跌进路边的草丛里。
    正当她从草丛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眼前竟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定眼一看，那并不是人力车夫。
    「潘二爷！」
    穿着黑色西装的潘二爷以高傲的神情由上往下俯视着晓冰，然后说道，
    「方大小姐，有人想要见你，能跟我走一趟吗？」
    明知道阿爹是被对方所杀，连灵魂都落入他的手中，晓冰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她摆出警戒的姿态，感觉到一股怒气从心底冒起。
    「谁会跟你走啊！」
    早就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潘二爷冷笑着说道，
    「那就没办法了。」
    说着，潘二爷的外表开始起了变化。
    他的肤色开始转黑，从脖子蔓延上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光芒。一头梳得油亮的短发在一瞬间变长，随风飘动飞舞。
    随后，他的西装也慢慢转换成纯黑色的高领长衣，看着晓冰的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黑豹。
    看到这里，恐惧已经爬上了晓冰的心，她耗尽力气才让自己继续站立着。
    最后，出现了让她几乎忘了怎么呼吸的情景。
    「谁教你长得这么像你母亲，让对方说什么都要见你，我也不得不背负欺负小女孩的臭名了。」
    潘二爷，或说披着潘二爷名号的魔物，在这句话之后，背上乍然出现了一对巨大无比的黑色蝴蝶翼……
    与此同时，坐在办公室里的云清忽地觉得心底一股骚动。
    那是恐惧！
    然而他很清楚，这不是他自己的感受。
    「大小姐……」
    比起之前更加鲜明清晰的感觉。
    有了上次的经验，云清这次没有跑出去，而是直接打开二楼的窗户，隐身之后变回冰蝶的模样，从窗户踪身一跳。
    然而他还没飞过两栋建筑物，眼前就出现了一抹黑影挡住他的去路。
    拍打着硕大无比的黑色蝶翼的人是一名娇小玲瓏的女性，从身形看来应该就是之前的印度少女。
    绑着双马尾的她头上戴着小礼帽，帽子上的黑纱将她闪着萤光的黑色脸孔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形状优美的嘴唇和小巧的下巴。
    她穿着纯黑色的华丽蕾丝洋装，脚下是黑色的长靴，手上拿着和她可爱装扮完全不搭的长枪！
    同样是幻蝶，所以识破了他的隐身术，这一点让云清相当不悦。
    他毫无表情地看着少女，冷冷地命令道，
    「让开！」
    已经转换成冰蝶外表的云清穿着白色长外套，看起来更加帅气英挺。
    少女没有回答，直接举起手中的长枪朝云清进攻，来个攻其不备。
    云清立即提高飞行高度，左掌心浮现出武器的柄头。他伸出右手抓住握柄，拉出了一把精美锋利的三尺长剑。
    光亮的剑锋朝少女的心脏刺去，少女趁着云清还未把距离缩短至攻击范围内，连忙运用长枪的优势将剑锋打开。
    然而云清却马上挥动左手，让冰冷的白雾袭向少女。为了闪躲他的攻击，少女一个翻身往后退去，却正中云清的下怀，让他趁此空隙飞快往前衝去。
    肩负拖延重任的少女正向追上前，却反而被人挡住。
    「真是的，我才刚忙了几个通宵回来，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我跑出来闹事啊。」
    说话的是拥着一头银白长发的金翔，身着双排扣长礼服的他和平常很不一样，显得年轻又瀟洒。
    他亮出比云清那把三尺剑还要长一倍的双手大剑，脸上露出疲惫却游刃有馀的笑容，
    「小妹妹，就让叔叔我陪你玩一下好了，别打扰大哥哥了。」
    说完，他就以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向错愕的少女……
    当云清赶到的时候，晓冰正被对方狠狠地拋出去，在空中形成了个拋物线。
    眼看她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云清全速前进及时接住她，然后一个转身漂亮地着地。
    「你没事吧？」
    云清将她放下的同时，担心地问道。
    晓冰惊魂未定，喘着气回答，
    「我没事。」
    就在这时，云清感觉到背后有股强烈的杀气，下意识一转身就释出寒冷的白雾。对方只好硬生生转变了方向，落在云清的左侧。
    「大小姐，你到一边去。」
    云清将晓冰护在身后让她走向路边，自己则慢慢转向敌手。
    此时，潘二爷左右手的掌心已经浮现出两把一模一样的弯刀，刀身黑得发亮。
    云清也抽出自己那把剑锋锐利的银白色三尺剑，以冰冷的声音说道，
    「真没想到原来潘二爷自己就是玄蝶啊。」
    潘二爷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我也没想到清少爷居然是冰蝶呢。」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他已经以惊人的速度衝到云清面前，高举双刀朝云清挥砍过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潘二爷，云清凌空翻了个筋斗跃过他的头顶，然后出其不意地在他身后递出一剑。
    正要刺中他两翼衔接之处，潘二爷却将双翼收起还反手用弯刀挡住了攻击！
    虽然顺利把云清弹开，再次拉远彼此的距离，然而被刺中的弯刀上居然留下痕跡，着实让潘二爷暗吃一惊。
    看来云清手中那把三尺剑的强度超过一般长剑，这一点让潘二爷不得不更加小心。
    该不会被派去阻扰他的少女已经被他打败了？
    这个念头闪过潘二爷的脑海之后，下一秒他就感应到少女的声音，
    「对不起，因为金翔来了，我没能拦住清少爷。」
    他还来不及回应少女的话，一转过身就看到云清从正面刺了过来。电光石火之间，潘二爷举起右手的刀，以巧妙的角度朝云清的胸膛劈去。
    为了避开潘二爷的刀，云清在紧要关头以完全预料不到的敏捷身手转换了方向，并将剑锋刺入潘二爷的左臂。
    虽然鲜血直流，潘二爷却仍然没有捨弃左手的刀，继续以双刀对抗云清不断劈砍下来的攻击。
    然而他也发觉刀刃每遭到一次重击，上面附带的魔力就渐渐流失，而刀刃看来也快要不胜负荷了。
    果然用魔力维持双刀比较吃力吗？
    正当潘二爷在思考是否要将力量集中在一把弯刀上的时候，云清正全力以赴地连接使出精妙的剑术，让对手为了防御而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双刀迎战。
    几轮对战下来，云清确定自己的三尺剑在剑刃的强度和锋利上远远佔了上风。不过对于潘二爷能幻化出两把相同大小的弯刀，而且还挥洒自如，仍然让云清为对方超乎常人的强大魔力和充沛体力感到惊讶，更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手中的三尺剑强度比一般兵器来得优秀，因此他只要有机会就会奋力朝潘二爷的弯刀劈砍，慢慢破坏他的刀刃。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云清却发现潘二爷改变了攻击的方式。
    大概是察觉了自己的武器承受不了太多次的劈砍，于是潘二爷在出现刀刃折断的危机之前换成了〔抹〕的攻击。
    他的手臂随着双刀不断挥舞，动作优美却又充满力道，刀刃流畅地一再划伤云清。
    由于伤口不深，也没有影响他的行动，云清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以出神入化的剑招和潘二爷周旋。
    然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对决的晓冰却注意到，云清淌下的血居然变成了黑色的！
    她忍不住大声喊道，
    「清哥，他的刀有毒！」
    云清闻声连忙低头一看，只见为数不少的浅伤口遍佈在他身上，而且流出的血都变成黑色的了，让他不禁在心中暗叫糟糕。
    此刻的潘二爷当然很清楚，面对云清的三尺剑，他的弯刀要用这样的攻击比较有胜算。只要儘量划伤云清，就算伤口不深，也务必能使他因为中毒加上失血过多而败下阵来。
    然而，云清当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他趁着毒素还没发作之前，快速将三尺剑收进掌心，然后双掌面向潘二爷。浓浓的寒冷白雾马上将潘二爷团团包围，他的视线就像是雾里看花一样。
    下一秒，他就惊觉自己彷彿置身在冰天雪地，而身体渐渐僵硬的感觉让他了解到自己开始结霜了。
    不行！
    这样下去会像之前在公园攻击晓冰的那群人一样，变成大冰块的！
    那些人被他救出来之后，整整发冷昏睡了七天，差点儿没命。
    一想到这里，他连忙把弯刀收好，将还未被冻结的双手放在结成霜的部位。黑色的毒素在冰霜上往外扩张，慢慢将之融化。
    当眼前的白雾散去，云清和晓冰已不知所踪……
    6
    当云清孤注一掷朝潘二爷喷出浓雾之后，就负伤带着晓冰逃到别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飞进到地下室那长长的楼梯。
    一进到地下室，云清就放下被他抱在怀里的晓冰，然后锁上了厚重的铁门。
    虽然这里没有窗，但是他还是连灯都不敢开，只点了掛在墻上的油灯。室内虽然很昏暗，却胜过之前只有云清在发光的时候。
    晓冰看着走在前方步履不稳的云清，想上前扶住他，却又因为不甘心，唯有强忍下来。
    在确定两人暂时没有危险，失血过多的云清一放松下来，居然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晓冰下意识的跑到他身边，刚伸出手要捉住他，却又勉强自己装作不在乎地退了两步，然而她的视线却离不开浑身是血的云清。
    他的背上那对巨型的冰翼和身上的长外套都不再纯白如雪了。
    刚才为了保护晓冰而和潘二爷奋战，身上被敌手的毒刀所伤之处，现在布满了闪闪发亮的毒素留下的伤痕和血跡。
    毒素开始发作的云清觉得身体重得像石头一样，无法抬起头来，因此没有注意到晓冰关心的眼神。
    他只能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但是我暂时……没有能力变回人形，毕竟这样伤会好得快些。」
    晓冰没有回答，只是担心地静静看着云清。
    不想让心爱的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云清再次勉强开口对她说道，
    「你先进去浴室……清洗一下身上的血跡，里面有衣服……可以换上。」
    说完，他深深吸了口气，没法再出声了。
    晓冰虽然仍旧没有回答，却听话地转身走进了浴室。
    一关上门，她就听到外面传来云清儘量压抑的低声哀嚎，她的泪水簌簌落下。
    「一定很痛的。」
    其实看到云清为了她伤成这样，晓冰好想两人马上和好如初，却直到现在才轻声呼唤道，
    「清哥……」
    那一声声痛入心扉的低吼，更是让晓冰心如刀割……
    梳洗完毕之后，她穿上宽松的男装白色衬衫，长度就已经接近膝盖，
    「这样就可以了吧。」
    她看了看手中的长裤，自言自语道，
    「穿上去一定会摔倒的啊。」
    这么想着，她就把长裤收回橱柜里，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勉强站起来的云清身上仅穿着长裤，染满黑色血跡的衬衫和长外套被他扔在地上。
    淡淡的荧光环绕着他打转，咬紧牙关般的低吼声不断传来，但是看得出他正全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骇人的叫声。
    然而晓冰却从云清的侧脸清楚看见他的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眉头深锁的他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紧紧抿着嘴唇。
    晓冰听到他的手指关节因为握紧得太用力，而发出声响，让她深切感受到云清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因为知道晓冰在场，他无法像上次那样大声叫喊出来，反而让晓冰更加心疼。不想打扰他，晓冰轻手轻脚地沿着墻壁走向单人床，靠着床头默默地看着他。
    黑色的毒素和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来，晓冰顺着毒血流下去的方向望去，才发现云清脚下已经形成一大滩的黑色血水。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云清才慢慢睁开眼睛，察觉到晓冰的视线，他立刻回过头去。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担心，晓冰连忙平躺在床上，面对着墻壁。
    见状，云清还以为晓冰是厌恶自己恢復冰蝶的模样，内心难过不已。
    他动用些许的灵力把地面上的毒素和血水结成冰霜，然后将之净化掉。再看了看仍旧不回头的晓冰一眼后，就失望地转身往浴室走去。
    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晓冰悄悄坐起身回过头。
    看着他失落的背影，晓冰的难过又怎么会比他来得少呢？
    当云清梳洗完毕之后，他渐渐感到体内的灵力开始回升，于是化回平常的样子，换上乾净的衣服才走出去。
    此刻的他已经精疲力尽，只想早点休息。
    他关上浴室的门，光亮就只剩墻上的油灯那不停摇晃着的火光，使得室内忽明忽暗。
    云清见晓冰虽然仍面向着墻，却特意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显然是想把半边床让给他。
    但是当云清走到床边，却还是迟迟不敢躺上去，深怕自己会错意了。
    至于晓冰，她明明感觉到云清就站在床边，但是对方却始终没有动静。凭她对云清的了解，晓冰自然会明白他在犹豫什么，终于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上来睡吧。」
    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云清如获大赦般连忙坐了上去。但是不想惹晓冰不高兴，他只好和她背对着背躺着，也小心翼翼地不碰触到她。
    明明两人的距离是如此靠近，甚至从背部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可是他们之间却因为契约的事而產生了巨大的鸿沟。
    云清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跨越这个鸿沟，让晓冰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自问从一开始就对晓冰一心一意，当初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留在晓冰的身边，才会不顾一切和她定下契约。
    不料这个契约却在他们两情相悦的现在，成了质疑他真心的罪魁祸首。
    另一方面，对于契约一事早就淡忘的晓冰，从一开始喜欢上的人就是对她关怀备至的清哥。
    她明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会比清哥对她更好了。也因为这样，就算在得知云清并非人类的时候，她对云清的感情依旧义无反顾。
    然而在想起契约的存在之后，她实在无法不对云清是否真的爱她这一点產生疑惑。
    倘若云清的主人另有其人，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爱上自己，而会爱上别人？
    而他的所有柔情，究竟是因为契约？还是真心的爱？
    晓冰真的无法分辨。
    因为不安与猜疑，使得彼此的心距离那么遥远。
    两人各怀心事，不知该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