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下雪的。”
    -
    寒潮造访淮城三四次,都没有带来降雪,树木枝干上的落叶彻底被抛弃,混在泥土里,魏丛梦录制的部分也彻底结束。
    拍完最后部分节目组为她献上了鲜花,她捧着花束使唤助理拍照,神态据于爽吐槽说过于浮夸。
    赵雾灵穿着藏蓝色的大衣,带着一点点跟的靴子,她白皙侬艳的脸藏在围巾里,不在意地笑笑,低头在ipad上看渲染出来的画展效果图。
    临近放工的时间,摄制组没有再继续开始新的拍摄任务的意思,魏丛梦在混乱中捧着花,靠近桌边的赵雾灵。
    魏丛梦高跟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过于刺耳,由远及近,没办法忽略。
    赵雾灵从渲染图中收回眼神,看向她。
    “我今天就拍完了,”魏丛梦语气比刚开始拍摄时缓和,但还是不善,“所以不用掩饰你的讨厌了。”
    赵雾灵蹙眉,觉得疑惑,反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和魏丛梦共事还算愉快,毕竟她不是空有虚名,除开最开始的争吵,相处得虽然别扭,但效率同样也很高。
    赵雾灵的语气过于坦诚,轮到魏丛梦哑口无言。
    没有追问的意思,赵雾灵应付完以后就继续滑动屏幕,检查边边角角的细节。
    魏丛梦把花束放到一边,鲜花应该是提前准备的,花朵边缘已经隐约有枯萎的迹象。
    魏丛梦伸出手摸了摸,才叫赵雾灵的名字,纠结了好久,像做好心理建设,开口。
    “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你。”
    “哦,”赵雾灵不是很懂魏丛梦为什么要说这些,但语气还是平常,回她,“没关系。”
    魏丛梦鼓起勇气才开口,没有预料到赵雾灵是这样的反应,反应比她更大。
    “没关系?”
    赵雾灵抬眸看她,把ipad的保护壳合上,回她:“很正常,你又没有伤害我。”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赵雾灵从来不会庸人自扰,也不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她当然可以让魏丛梦付出代价,但在赵雾灵看来,魏丛梦没有伤害她,一些争吵而已,无足轻重。
    不过,赵雾灵现下有些好奇:“我刚从伦敦回来的时候,你宁愿降代理费也要抢走博艺画廊的机会,也是因为嫉妒我?”
    那个时候她们还没见过面,她不懂魏丛梦怎么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我们见过,”魏丛梦笑得有点自嘲的意味,“你不知道而已。”
    赵雾灵的老师一直是伦敦艺术大学的教授,也是魏丛梦申请国外读研时候的第一选择,后来某一天,伦艺的官网不再刊登教授的联系方式。
    魏丛梦当时刚刚拿下小有分量的奖项,自以为十拿九稳,为表诚意,亲自飞去伦敦。
    看见她仰慕的教授在穿着有些滑稽的小丑服装,赵雾灵戴着生日帽,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闭眼,双手合十,在烛光中许愿。
    魏丛梦托了好几圈才打听到在画室过生日的女生叫celia,是艺术泰斗的得意门生,不招生是因为已经内定了她。
    大概从那时候讨厌赵雾灵。
    魏丛梦也是最近才发觉这种情感不是讨厌,是嫉妒。
    嫉妒她家境优渥,是独生女,得到父母全部的爱,嫉妒赵雾灵在艺术上的天赋,在设计上独到的见解。
    -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你。
    “是不是觉得我很阴暗,”说出来确实好很多,魏丛梦顿了顿,去看赵雾灵,“可是我现在已经接受我自己了。”
    就像接受皎洁月亮表面的疮痍,接受盛夏花朵被烈阳灼伤的边缘处,接受自己的阴暗面。
    君子论迹不论心。
    除去博艺画廊的事情,她没有做任何伤害赵雾灵的事情,有勇气和她坦诚,为自己长达数年的拧巴和别扭画上句号。
    “工作室地下车库门坏的那次,我有点想当做没看见,但我后来想,就算我当做没看见,你男朋友也还是回去找你,所以我其实也没有帮到你多少,但是却对得起我自己。”
    魏丛梦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你男朋友也很爱你。”
    突兀地提到江也,赵雾灵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答非所问:“我知道。”
    世界上没有人比江也更爱她,她一直知道。
    -
    致远资本,临近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顶头上司最近明显情绪不佳,在项目上的精力投入的更多,加班再次成为家常便饭。
    但也没人有怨言,离职通道一直开着,但薪酬福利过于优渥,有的是清北的本硕愿意来熬夜做项目。
    江也坐在主位,面色不虞,但没有疲倦,看着在汇报的员工,随手把文件丢在地上。
    “他申请破产清算和项目有什么关系,对赌的份额不可能变少,让他们拿股份来抵押。”
    是骁锐那边,老牌的科技公司,纵然在对赌中失败,但还是有能量可以给致远资本增添一下棘手的麻烦。
    风投没有监测到骁锐科技分公司的相关状况,解释说之前没有在意子公司的动向,被江也训斥。
    “那你从今天开始应该在意,”江也松领带,挑眉,“因为我在意,你做不到,就递交辞呈。”
    开完会已经是深夜,江也这两天有点低气压,李远川不敢去触霉头,老实地跟在他身后。
    经过走廊末尾的落地窗,过于洁白,给了江也错觉,快走几步后在窗前停步。
    不是满地银白的大雪,只是因为凌晨即将升起的日光,江也迟迟没有移动视线。
    之前已经弄过两三次乌龙,李远川只好重复,提醒江也:“江总,我看天气预报,最近降雪的可能性都不大。”
    江也不在意,站在窗前,去看远处隐隐泛着青黛色的天际,反驳李远川:“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不是吗?”
    上司最近更奇怪的一点就是开始关注天气,现在的神情也有点奇怪。
    李远川跟着他很多年,没有见过江也那样的神情。
    如果用词准确形容的话,可能是……落寞?
    江也能有什么失意的事呢,致远资本前些天的年度财报数据不能再好,狙击骁锐只能说完全成功,巨大的风险也意味着巨大的收益。
    江也力排众议进行地项目,自然也有丰厚的回报。
    从李远川的角度来看,江也不过而立,已经隐隐有话事人的倾向,外界对他的形容更加夸张,极尽溢美之词。
    想来想去,问题只可能出在赵小姐身上。
    李远川没胆量敢询问江也的感□□宜,退后几步,静静等待江也站在窗前,但手机传来震动,他简单查看消息以后先惊讶。
    “江总,”李远川惊讶了几秒,还是决定汇报,“赵小姐……在医院,医院那边的人说——”
    赵雾灵在妇产科,挂了人流号。
    -
    服务于特殊阶级的私立医院,即使是凌晨都营业,但值班的护士显然防备松懈,因为不速之客几乎快要把玻璃门踹烂。
    李远川没见过江也这么失态,匆匆忙忙跟在后面解释和赔偿。
    江也的脚步在拐角处明显慢下来,来得时候有多匆忙,现在就有多犹豫不决。
    医院里白晃晃的灯,赵雾灵坐在椅子上,套着宽松的外套,捂着肚子,脸色有点苍白,咬着唇,听见动静,抬头和江也对视。
    因为觉得疑惑,赵雾灵声音还有点虚弱:“江也,你怎么来了?”
    江也没说话,蹲在她面前,手继续控制不住地开始抖,去扶赵雾灵的肩膀。
    抿唇,江也的声音都发涩:“疼吗?”
    将近凌晨,赵雾灵因为疼痛没睡多久,脑袋晕晕乎乎,咬着苍白的唇,遵循本能回答他。
    “江也,疼死了。”
    开车赶来的路上已经预想过千万次,都没有亲耳听到她带着哭腔喊疼的痛苦真切。
    赵雾灵蜷缩在椅子上,江也和她额头相抵。
    “对不起,”江也几乎是哽咽着道歉,只能重复,“对不起。”
    他忘记了,忘记了什么时候没有做措施,让赵雾灵怀孕。
    江也不觉得生命的逝去有什么可惜,但流产对赵雾灵的身体的伤害绝对很大。
    他说的话赵雾灵没听懂,但觉得很新奇,因为记忆里几乎没有江也哭泣的记忆,他现在哽咽着,快要跪在她面前,她怀疑他下一秒就要落泪。
    江也的声音那么低:“我没有想让你怀孕,你都还需要人照顾。”
    现在他不仅让她怀孕,还让她凌晨一个人在医院流产。
    自责的情绪快要吞噬他,只要想到这点,江也就觉得自己应该结束生命。
    啊?
    什么怀孕?
    赵雾灵捂着肚子,蹙眉,刚想要开口。
    被江也停不下来的道歉打断,赵雾灵这下确定自己摸到了江也的眼泪,和她的没有任何分别,湿润的,只不过应该是苦涩的。
    “江也,”他力气太大,赵雾灵用力才挣脱开他的怀抱,疑惑发问,“谁怀孕了?”
    他刚刚在说什么。
    江也手还在不停颤抖,想去摸赵雾灵的小腹。
    赵雾灵撤开手,让他去摸平坦的小腹,总算知道他反常的原因,解释:“我没怀孕。”
    “江也,我肚子痛,来做检查而已。”
    小腹是非同寻常的痛,赵雾灵实在忍不了,医生简单检查以后说可能是因为生理期快来了,她坐在椅子上等后续检查结果而已。
    江也的神情难得迟钝,因为不知道该相信哪方:“李远川说你挂了人流号。”
    赵雾灵短促地啊了声,神色尴尬,和他解释:“医生说挂人流号可以有房间休息。”
    私立医院,所以分得比较细,为人流号准备了房间。
    比较方便,赵雾灵不想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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