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祭（全书完）

    “或许我该试着猜想，你和那名刺客在不算太长的接触时间里达成了某种协议。然后三个军团的高级军官就像是被蒙上了眼睛的羊，一头接着一头地被割断了咽喉。”
    “设计这场血腥盛宴的杀戮者相当有意思，从表面上看他似乎遵守了诺言，实际上留下你这条命，远远要比杀掉更有价值的多。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你那些破绽百出的军令让帝国的四万多名士兵付出了生命。要不是凯特罗将军及时发现了不妥，只怕是所有攻打图兰的部队都会毁在你手上？”
    莎特直视着额上冷汗淋漓的大皇子，语气稍缓：“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摧毁了你的意志？我的儿子。”
    良久的死寂之后，普尔查维斯木然抬头，露出森森白齿，诡笑道：“那不是人，是恶魔，他们都会吸血呢。”
    夜枭厉啼般的笑声在高阔的大殿穹顶迅疾扩开，妖异，凄楚。
    莎特平静的摆了摆手，似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在难以维系下去。
    随着一枚指尖大小的蓝芒自首席魔导士无名指弹出，大皇子普尔查维斯的呼吸变得愈来愈粗重，枯瘦的上身汗水滚滚而下，额头上一个清晰可见的血口立时溢出鲜血。
    胸腹上那两道可怕的刀疤亦是逐渐蠕动起来，色泽由暗红转为乌黑，到得最后，竟死死地勒入了皮肉深处。
    大皇子的眼神已涣散，一缕黑色的血液自他喉头的刀伤处蜿蜒爬落，就像是混沌中游出的蛇。
    随着一声类似于鱼鳔破裂的声响，大皇子的肋骨猛然齐中断折，向外翻出，长长的裂口贯穿了胸腹腔体，一大团肥腻的肚肠自腹中挤出，晃晃悠悠地吊坠在胯下，牵出道道腥臭的黏液。
    “您看过自己内脏蠕动的样子么？”大皇子的眸子恢复了几分清明，无力地抬起头，勉强现出笑容，“虽然总是不想承认，但我当时真的很怕。父皇，我很想亲手杀了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巫师，可惜！”
    莎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体像是被一柄看不见的巨刃自中剖开，裂为两半左右仆倒，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跳半下。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胆子就很小，直到现在都是这样，总是想着要证明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莎特掠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大皇子，面无血色。
    “哈特罗菲尔先生，您为军部研制的那些小玩意，让诺维茨带去战场试试威力。如果再这样打下去，只怕是到百年以后都未必能收回那些失去的领土。历练对战士们而言的确很重要，但废物终究是废物，就算是浪费了无数次机会，本质却还是很难得到改变。我已经开始有些厌倦了，所以，需要有人去结束这枯燥的一切。”虽然语声很平静，但莎特的锐目中却有了宽慰。
    魔导士浅浅欠身，刚想说些什么，思略良久，却没有开口。
    莎特微微点头，起身道：“行了，我得去睡会，你们也都忙各自的事情去罢。”
    诺维茨跪伏在地上，斜眼瞥着只是保持着躬身姿势的哈特罗菲尔，脸上隐现怒色。
    “哦，诺维茨将军，如果可能的话，将那个高明的巫师带回来。”莎特忽顿住脚步，漠然望了眼地面上那具已然完全变成乌黑色的尸骸，淡淡地道：“最好，是活的。”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皇宫大殿，剩下的，就只有一潭色泽乌黑的混合物，还有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皇宫大殿，已变得空空荡荡，就只有风来回穿梭盘旋，眷恋不去，一切都显得寂寥，凄楚。
    随着猛烈战火的低落熄灭，罗兰逐渐恢复了昔日静谧。
    凄烈冷风中，大片大片的焦埕宛如连绵无尽的伤口，遍布在曾经生机盎然的沃土表层；茂盛的牧草丛已变得枯萎干枯，有些连根翻起凄凉倒卧，另一些则犹自跃燃着火头。
    在这块弥漫着浓烈血腥味的土地上，冰冷的黑与凄艳的红才是原色。远处的天际，乌云随着犀利风潮涌动、蜕变，金黄色的煦暖阳光喷薄欲暴，似是黎明前的黑暗在无力挣扎，看起来宛如另一个毫无关联的世界。
    剑戟刀枪构筑的金属丛林之间，所有残缺的僵硬的，黏满干涸血渍的罗兰战士尸骸，都被他们的同伴悉心寻出，尽力拼凑得更为完整，然后就地掩埋。
    在这个阴翳黯然的早晨，难民人潮的所在地，缕缕的黑烟肆意升腾着，自各处蜿蜒直上，汇聚成浑浊的暗雾，寂然覆盖了整个天空。有生就有死，对于人民而言，家才是他们最安详的归宿。
    凶残如狼的战士，同样有着脆弱的情感，同样会因为痛苦而流泪，与其他人有所不同的是，特殊的亡命生涯早已令他们学会了忍耐。随着战场逐渐清理完毕，这些汉子脸庞上的泪痕已干，麻木的神情中再也看不出半点异常。
    罗兰帝国军团自组成以来从没遭遇过如此沉重的打击，不到半数的幸存者已成为了国家手中最后的资本，于存亡时刻将他和他的部下从冥王手中抢回的不是别人，正是来自天界的光明战神！
    漫漫长夜已经过去，接下来的就只有为活着的人祈祷，给死去的人收尸。
    温暖的火炉，厚实软和的毛毡，足够能吃到饱的面包，一点点烈酒，所有这些看似平凡的东西，都在战后由军队组织下发。
    兽人帝国的所有兽人，没有在圣光中葬送，而是全数卷进了欧兰大陆最后一块无人之地——落日峡谷，且永不得出入，包括兽人王雷洛在内。
    那里，没有人烟，没有安宁与和平，有的只是更加血色的杀戮，及终年喷薄的风沙石土。对于兽人们来说，落日峡谷才是他们想要的生存处所，及一直苦苦追寻的理想目标。
    罗兰，没有战争后胜利的兴奋喜悦，有的只是一场沉重的怀念，哀悼！
    在一段不算太长的时间内，所有接到命令的部队已经开始分流入城，除了已经进入帝都的皇家军团外，悉数回拨的帝国军队与其他国家派来的援军于帝都之外，正在集结列队待命；大殿之上，绣着金色雄鹰的罗兰国旗亦是猎猎作响，翻飞咆哮。
    帝国广场上，除了前来观礼的人民已经入列，战士们还在纷纷迈动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帝国广场列队，靠拢。
    随着这些律属不同军团的战士们逐一进入，宽大的广场正逐渐被那层层叠叠的黑色浪潮渐渐所淹没，直到间隙难以再去寻觅。
    所有军队列队整合完毕后，三支礼炮响彻哈斯特上空，广场随既安静下来。
    罗兰所有重臣都随着国王莎特缓缓走上连通皇宫的石砌观礼台，拉克尔杰鲁总理与威廉等随之而来，从容，镇定。
    “罗兰的子民们，罗兰的战士们，各国的使臣代表们，以及各国各派援助的的军团将领、将士们，欢迎您们的到来，历时国家庆典之时，这个国家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异族入侵，致使帝国的遭受了最为严重的打击，在的这场与黑暗较量的斗争中，您们所做的一切将被载如史册，虽然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牺牲了无数将士，但是我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宣读者是内务总管，虽然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但却响彻了整个帝国广场：“在这里，我谨代表罗兰深深地怀念、哀思所有逝去的英雄之士，罗兰永远怀念他们，愿他们在天国能够安息！”
    “礼祭，现在开始！请哀悼者敬献花环！”短暂的停顿后，总管寂然开口。
    士兵们没有掌声，没有欢呼，有的只是沉默，哀思，沉痛，哀悼！
    在两个士官交接的片刻后，国王莎特缓缓走向侧旁，接过侍卫手中的花环，走下观礼台，行向那已经完成的帝国烈士墓前，默念，献花，鞠躬，祈祷！
    从总理开始，所有的罗兰大臣亦是怀着沉痛的心，献上了沉痛的花环。
    雕刻着上百个烈士的英雄之墓并算不大，但在那里，无数烈士的灵魂都已安息。各派代表亦献上了花环，表达了深切的沉痛哀悼之思，包括一些国家的领馆使臣代表在内。
    罗兰帝国广场上，阳光轻轻洒落，风并不大，但依旧有些冷，烈。
    一眼万年，却再也看不到夕日兄弟的漫骂，欢笑，愁苦。
    狂刀已经远走，离所有人而去，他留下的，是无尽的怀念，哀思。
    帝国广场上，战士们的脸凝固如铁，他们失去的不仅是一个战友，更是一个兄弟，那是用血浇铸的情谊！
    所人永远怀念，永远记得，每一个远走的人，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甚至更亲切，体贴，无微不至，就像漫漫长夜里的跃动的火苗，寂然，温暖。
    皇宫大殿上，普勒斯静静目注着这个国家的风起，云涌，幕落。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该去的终究要去，虽然迷茫过伤痛过，但总要学会去忍受；虽然太过沉重，但总得学会去面对。
    当岁月寂然攀爬上脸颊时，一些事物依旧清晰如初，宛然无损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