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男人握拳抵着薄唇,眼帘半阖,垂下半圆的阴影:“好。”
    白皎:!!!
    她反应过来,端起温热的瓷碗,一股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白皎眉头几乎皱成一团,她风寒发热的这段时间了,最怕的就是喝药,吃苦的滋味简直要命。
    舀起一勺,浓得发黑的药汁被瓷白的勺子衬得愈发浓郁,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哥,你张嘴。”她声音轻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令白晏临抿唇。
    倾落的光线下,女子娇靥如花,灵动水润的眼眸映着他的模样,白晏临眼眸微眯,忍不住想起夜半,篝火下见到的场景,叫他呼吸一直,垂在宽大袖袍下的指尖骤然攥紧。
    凝重的黑暗何止在他半张脸上攀附,连眼底也氤氲上一团墨色。
    白皎一勺接一勺地喂,发现他面无表情,不禁点头看了看露出碗底的药碗,浓烈发苦的味道让她瞬间打消怀疑。
    忽然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好奇?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白皎脸色微红,连忙摇头:“不尝,我才不尝呢。”苦死了。
    最后一句她没说出来。
    她现在看见这东西都怕,连带着对面不改色的白晏临也敬佩不已。
    白皎又跟他聊了一会儿,左不过府里发生的事儿,她说得津津有味,至于他听不听得进去,白皎……不知道。
    “哥,我回去了。”
    男人微微点头,却见她忽然转身,留下一个巴掌大的纸袋子,里面散发出涔涔蜜意。
    白皎抿舔了舔唇,说:“这是我去百味坊买的甜口蜜饯,你要是觉得苦,可以往嘴里塞一颗,没一会儿就能压下苦味。”
    虽然她觉得,这东西对他作用好像不太大。
    早知道就不偷懒了。
    她转头走出房门,浅色衣裙如同一团彩云,飘摇出房间,也将他的视线紧紧吸引。
    片刻后,白晏临才回头,略微垂眸,视线正落在蜜饯袋子上,他不喜甜,此时却生出一种欲望,是食欲,亦或是其他。
    日暮微垂,身后的天光一并下落,越发浓郁的黑暗流淌在房间里,斜倚在榻上的男人如瀑墨发垂落,勾勒出俊美绝伦的脸庞,只是单单坐在那,便似玉山倾颓,不可逼视。
    忽然,他眉峰微拧,锐利的目光投向门外。
    说来也巧,白皎进去没多久苏明珠就过来了,她是来送补汤的,从下人那打听到他受了伤还在喝药,知道他未来何等风光的苏明珠自然不可可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靠近,白皎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登时叫她脸色大变,不由阴恻恻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兰心心头咯噔一跳,不敢出声。
    好在她也不需要有人回答,只是一声压抑不住的质问,很快便恢复如初,带着丫鬟一同过去,还没进去,就被小厮拦在门外。
    “你——”小厮陌生的脸让她即将出口的质问瞬间断掉,不禁惊愕起来:“你是谁?叶书呢?”
    她问小厮,明明是也是跟在白晏临身边,这会儿怎么不见他?
    小厮闻言屈身,恭敬地解释道:“公子好心,给叶书哥寻了一个好前程,小姐怎么如此惊奇?”
    苏明珠不可能说她收买了叶书,慌乱掩盖起来,只说是随口一问。
    一种微妙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她面上笑道:“你快让开,我给晏临哥哥送补汤。”
    说着接过兰心手里的食盒,一副十分期待想念的模样。
    没想到,那小厮竟再度伸手,将她拦在门外:“对不住。”
    “奴才要先进去通传一声,问问公子。”
    苏明珠霎时愣住,笑容微僵:“好。”
    他转身离开后,女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一个奴才也敢把她拦在门外!
    仔细看,她眼底除去怒意,还有几分无法言喻的慌乱和无措。
    怎么会这样?
    一切和她预想中的截然不同,令她忍不住怀疑起来,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她不该轻举妄动?
    没人能给她回答。
    她心中思绪翻腾,身侧丫鬟兰心却是头皮一紧,赶忙小声提醒:“小姐,他回来了。”
    这次苏明珠终于顺利进来。
    男人坐在榻上,神色淡漠,即便是病中也未折损他丝毫风姿,苏明珠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惊艳,迫切地朝他靠近。
    短短几步路,硬是让她心潮起伏,思绪翻涌,结果到跟前,冷意扑面而来。
    “晏临哥哥,你没事吧?”她的声音甜到发腻,反衬出男人冷淡至极的态度。
    悲苦之下,苏明珠一眼瞥见矮几上放置的蜜饯,上面盖着百味坊的签子,她是重生而来的人,两世加起来深知他绝不喜欢甜食,那么,这包蜜饯的来源就显得十分突兀。
    浮动甜香与房间里的苦涩药香混杂在一起,令她捏紧指尖。
    是白皎。
    肯定是白皎。
    白晏临见她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跟前,冷眉微蹙:“无事就回去吧。”
    疏离和驱逐的意思简直再直白不过。
    苏明珠几乎控制不住,想质问他是不是因为白皎?
    或许有一刻,她是惊怒怨增的,可是一抬头,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下来,楚楚可怜道:“晏临哥哥,我来给你送补汤。”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神亲昵,或许重生两世,只有这个她学的最为精湛,前世她嫁的那个夫君,最喜欢的一个小妾便是如此作态,当时她颇为不屑,可经过一两次示弱,尝到甜头的她却将对方的作态学的十成十相像。
    她隐晦地倾诉自己的惆怅和不安,暗示她自己在昌国公府呆的不好,只有晏临哥哥,是她人生中的希望和支柱。
    说着微抬起脸,泪珠似断了线珍珠划过脸颊,羞赧浮上双颊,如池上莲花清丽脱俗,她对镜练习过不下上千次,知道这是她最惹人怜爱的姿态。
    心中暗想,就算是石头也该动容吧?
    沉浸在畅想中的她并未发现,后者眼神冷厉,如一块万载不化的冰川,冷声道:“既然如此,过几日我使人便送你离开昌国公府。”
    “不要!”苏明珠猛地抬头,反驳瞬间脱口而出,她嗫嚅着嘴唇,却在他冰冷摄人的目光下动弹不得。
    直叫她呼吸滞涩,一颗心如坠深渊。
    白晏临:“你说了,昌国公府让你不开心,我送你离开,各归各位。”
    苏明珠不知道怎么出来的,脑子里还在回荡他的声音,以往她欣喜万分,此时却只觉得彻骨的冷。
    浑浑噩噩地跌在软缎里,蹭着柔软的锦被,高床软枕,奢华无忧,顷刻间,苏明珠目光清明无比,不,她不能离开这里!
    苏家父母已经被问斩,说句家破人亡都不为过,她却有着大好前程,还有这样一副清丽容貌,绝不能就这样跌落枝头。
    保养纤细的指尖轻抚脸颊,顷刻间,她忽地猛然坐起,想起一件事。
    那个人!
    被她收买的那个人还没处理,那么大的事,他会不会暴露?他会不会出卖自己。
    苏明珠银牙要紧,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杀意。
    夜半,万籁俱寂,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平日里熙攘的街道此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甜蜜梦乡里,安静的巷子里,甚至连连犬吠都听不见一声。
    却有一道细长人影出现巷子里,正是休假回家的周立,想到之前经历的一切,直叫他生出一身冷汗。
    所以事情结束后他立刻请假回家探视,推开门,正要给自己倒杯水,雪白冷光在眼底飞快闪过,下一刻,他坐的凳子已经一劈两半。
    周立这才发现,屋子里站着十多个黑衣蒙面人。
    刹那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转身就跑,长刀比他更快,微凉坚硬的触感横亘在脖颈见,幽若鬼魅的声音骤然响起:“再动一下,小心人头不保!”
    周立全身颤抖,才发现刀刃已经抵在自己脖颈上,脖子传来刺痛感,让他越发清楚,自己根本逃不掉。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并未说话,却将刀往前再抵一丝,这下不是轻微的疼痛,一霎让他闭紧嘴巴。
    后者开门见山道:“说,和人指使你谋害昌国公府的千金?”
    刷地一下,周立冷汗全下来了。
    他们竟然敢这么说,就代表自己已经暴露,他抱着一丝希望与对方讨价还价:“我说我说,求大人千万别杀我,小的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呵呵。”蒙面人轻笑一声,仿佛被他逗笑了,却让周立心头一喜。
    便听他道:“好,我不杀你。”
    他狠狠松了口气,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当日他确实不知道对方身份,可是他聪明,在那人离开后跟了一路,发觉她竟然走进昌国公府,又买通路上的乞儿,才知道,当日那人竟然说前段时间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假千金。
    这次回来,也是抱着一丝侥幸,他将之前得到的银子都埋在墙根底下,那么大一笔钱,他实在舍弃不了。
    于是他偷偷告假,连同僚都不知道,哪知如此倒霉,被人守株待兔。
    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完,周立卑微道:“我知道的全都说了,大人,求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抵着脖颈的长刀忽然卸下,周立心头狂喜,连银子都不要了飞快朝门外跑去,在他看来,自由简直唾手可得。
    下一刻,他张大嘴巴,喉咙滚动却只吐出“嗬嗬”两声,强烈的痛楚令他瞳孔猛缩,背后鲜血喷薄而出,人也似一个破布娃娃,砰然倒地。
    另一名黑衣人利落收刀。
    不久后,这座寂静的宅院里,忽然燃起冲天烈焰,熟睡的邻居发现时,火蛇已经冲天而起,照亮了整片天空。
    消息飞快蔓延,很快便传到白晏临耳中,查探回来的下属汇报之时,他正端坐高位,一袭暗紫玉色鹤纹大氅,衬出愈发俊美年轻的容貌,也令一些人心生轻视。
    “不过是仗着陛下一时宠信。”
    这便要从救驾说起,当日被救后,陛下大为震怒,满朝文武不敢言语,谁聊陛下竟大手一挥,将白晏临直接挺拔为大理寺少卿,全权调查此案。
    大臣进言,此事万万不可,陛下孤注一掷,甚至为此惩处了几位大臣,才将事态按下,至少,表面一片风平浪静。
    如今周立突然葬身火海,他作为当日狩猎随行人员之一,就算傻子也知道,这把火来得蹊跷,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也说不定。
    可再怎么说,线索已断,暗中观望的大臣生出几分看好戏的心思,不知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能否查明此案。
    纷乱复杂的目光并未令他有过片刻犹豫,径直起身,越过众人,若孤松独立,气度高华,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安静的室内,下属立刻垂头汇报,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计,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
    就连下属也是前不久才知晓,之前的轻视早已褪去,只剩下满满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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