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夏承殷没有再出现在锦昱园,子昱也被限制在锦昱园,不得跨出那里半步。
    关于夏承殷的传闻一个个传来:
    “听说,皇上要废后,娶子昱姑娘。”
    “听说,皇上想要用武力夺取南城王手中的兵权。”
    “听说,中部灾情愈发严重让皇上寝食难安。”
    “听说,皇上夜夜在御书房就寝,赶走了前来请安的皇后。”
    “听说……”
    ……
    许多的听说,子昱却是漠然的,她开始吃饭,开始做瑜珈,开始恢复自己的体力。因为,她要逃离开这座“监狱”,逃离开夏承殷,逃离开关于这里的一切记忆。
    此时的御书房中,正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夏承殷孤傲的眼神,直直地看向那个依旧淡定自若的南城王,他知道,在此时摊牌,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可是,他决定放手一搏。
    冉渊站在一旁,脸上挂着一丝担忧,与向来的冷静,相去甚远。
    南城王放下了手中的玉瓷茶杯,淡淡道:“皇上,我希望您不要忘记和我的约定,如果你定要将国家陷于战争,我可以奉陪,只怕到时候受苦的,可是您最爱的子民。”
    夏承殷淡淡地冷笑:“皇叔,请别忘了你可是身处宫中。”
    “那又如何?”南城王挑衅地看着在他眼中尚且稚嫩的夏承殷,他知道,夏承殷还不是自己的对手,尤其是此刻为了一个女人失去了神智的夏承殷。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发起战争吗?”夏承殷的眼中闪烁出可怕的光芒。
    “皇上。”冉渊担心地看向夏承殷,他就知道,只要上官子昱出现,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她的存在,根本与传说无关,那些预言,在他看来不过是仲苘的危言耸听,他从不是宿命论者,他相信用自己的实力去改变命运,可是,他却又无法否认,子昱就是夏承殷的宿命。
    “皇上,其实本王不过只有一个条件,只要你好好对待婉莹,一个月后,我自会交出兵权,皇上是聪明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跟我叫急,更何况,婉莹有哪里做错了吗?她美丽大方,作为一个皇后从未失了分寸,敢问皇上,为何会有废后一说。”南城王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婉莹哪怕是一丝一毫,这是他答应过亡妻的,即使曾经最爱的,那个为了皇后之位抛弃自己的女人再来求自己,自己也没有动摇这个信念。
    南诚王慢慢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还请皇上考虑清楚,臣先行告退了。臣最后想说,如果皇上不能好好治理国家,或许天下人,更愿意让英明的六王爷坐上皇位。”
    夏承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紧紧握成了拳。
    南诚王拂袖而去,在他心中,婉莹的幸福,比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更重要,他也清楚对婉莹来说,夏承殷的爱,比皇后之位来得更加珍贵。
    夏日枝头的知了已经开始放肆地喊热,南诚王却是一阵清爽越走越远。
    子昱在做一个向后仰的姿势时因为一时大意,重重向后倒去,一阵闷响,小小赶紧推门进来,见子昱正躺在地板所铺的薄薄面被上。
    “子昱姑娘,你没事吧?”
    子昱重新坐了起来,盘腿而坐,然后微微一笑:“我没事,不过做这个需要安静。”
    “是,我这就出去,啊,对了,子昱姑娘今天想吃什么,我吩咐御膳房去准备。”
    “我今天想吃些鱼肉。”
    “好。”小小看着子昱的食欲慢慢改善,脸色渐渐红润,也为她高兴,便欣欣然退出了房去。
    腰因为刚才的动作有些疼痛,子昱做了几个反向动作调节,然后便结束了今天的瑜伽。她这些天都会打开手机,每天向易阳报备自己的情况,不让她再为自己担心,而易阳也会把为逃离所做的准备告诉子昱。这样的联络方式,比让于昭来回带话来得安全许多。子昱庆幸自己再次来到这个世界时,为了以防万一多备了许多手机电池,包括易阳的。
    百无聊赖的时候,子昱会在案前练练书法,那是她第一次来这个世界时,最常用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忽然,想起了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子昱心下奇怪,小小和于昭敲门之时都会自报家门,夏承殷则每次都是直直地闯进来,而现在,会是谁呢?
    “进来。”
    门开了,一阵阳光洒进来,夏承康穿着一身淡蓝色的便服,许久不见,他俊朗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成熟。
    “怎么是你?”子昱很意外。
    “听说你在宫里,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吗?”夏承康隐约知道了发生在子昱身上的事,看着眼前的她眼中那份极力掩饰的忧伤,他亦很难过。
    他对子昱,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第一次见到她,便觉得她与众不同,总是喜欢欺负她,看她狼狈的样子,可是,他又觉得她像姐姐一般,在关系复杂的宫中,只有她不会将自己当作皇子,而是像朋友那样对待。小的时候,他看到了三哥和四哥为了争夺她的那一切惊心动魄,他明白,她爱的是四哥,不是如今那个皇上。
    多年后,当他再遇到她,她愈发的迷人,那种特别深深吸引着他,可是,他明白她的心意,他只想她幸福,他愿意永远站在她身后保护她。在明了了母后的计划后,他更想要阻止这一切,他从不想独占她,她应该选择她自己所爱的人。
    “嗯,还好,只是……”子昱的眼中锋芒毕露:“我还该继续相信你吗?想要劫我的人,是你母后吧?”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对权力无休止的**,或许邢穆南就不会死,或许他们已经回到了现代,子昱想,也许自己,很恨那个女人。
    “对不起,子昱,母后一直不听我的劝,那次,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试图阻止了。”
    “可你终究还是没能阻止。”
    “但至少你安然无恙,还在皇上身边,我一定会让母后放弃她可怕的计划,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所以,你以为我在夏承殷身边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皇上他还是很爱你的,否则也不会在这时候想要冒险废后。”
    “我不想听关于他的事。”
    “子昱,我希望你还能像从前那样快乐。”
    “我也这么希望埃”子昱的语气很淡漠,带着嘲讽,那样的快乐,自己真的还能拥有吗,至少在这个世界,她再不会拥有了。
    “不管怎样,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夏承康带着几分心痛问道。
    “我……”子昱想起了从前那个天真调皮的小男孩,他那时的调皮,或许也是因为害怕长大后面对如此复杂的境地吧,可他对自己的成长,是别无选择的。子昱微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当然,我会永远记得你这个朋友的。”
    夏承康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离开了房间,此时的他,已经默默下定了决心。为了这个此生最珍惜的朋友,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当然,那也是为了他敬爱的皇上,和他热爱的国家。
    紫檀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有淡淡的雾气四处飘着。
    “你只是想让婉莹幸福,如果皇上不再是皇上,或者,婉莹会比现在幸福得多。”太后的语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是啊,她对皇后之位,不会像你这么般执着。”南诚王轻呷了一口茶,淡淡道,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已没有了当初的爱意,可是有些东西,又不是那么容易放手的。
    “为什么不把兵权交给承康?”
    “我终究是不明白,承康登上皇位,和现在承殷站在皇位之上,又有何区别,你,只能是太后。”
    “承康是我的亲生儿子。”
    “只是这样吗?”南诚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了然一切。“我真是替皇兄不值,当初竟会娶了你。”
    “反正他爱的,也不是我。”太后冷冷的,残存着一丝恨意,她为了权力,放弃了自己的最爱,嫁给了一个即将登上皇位的人,可是那个人,对自己却毫无感情,自己的一生,都生活在孤独之中,既然如此,她就要得到权利,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让她忘却孤独的可怕。
    “所以,你就想拥有最高的权力,来报复你曾经失去的一切?”
    “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与我合作。”太后高贵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可是心中,依然暗叹着,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果然只有南诚王。
    “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交出虎符吧,你明知道一个月后将兵权交给了承殷,他还是会废了婉莹的,若他成为被贬的王族,他就没有权利休妻了,这对婉莹来说,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可是,对朝廷来说,这也会是个好结果吗?你以为皇兄隐居了就会对这一切坐视不理吗,你以为他会坐视让你胡作非为吗?”
    “恐怕到时候,一切都不是他能控制的。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愿不愿意交出兵权?”
    南诚王又喝了一口清茶,然后缓缓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凝视着太后,她依然是那么雍容华贵,岁月在她脸上,仅仅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可是,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懵懂的少女了。
    门突然开了,进来的竟是夏承康,南诚王有几丝疑惑,但诡异的气氛让他觉察到了不安。
    “承康给皇叔请安。”夏承康依然是毕恭毕敬的,坐在一边的太后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你来做什么?”
    “请皇叔交出兵权。”
    “呵,你们母子真是可笑,凭什么就以为我会将兵权交给你们?”
    “因为……婉莹姐姐在我手里。”夏承康早已将婉莹骗出宫,监禁起来了,夏承殷根本就不会关心温婉莹,对于她一时半会儿的出宫自然不会在意,所以,当夏承康将婉莹一直随身佩带的玉佩拿到南诚王面前的时候,南诚王也心惊了。
    “皇叔,你应该明白,在权力面前,人是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夏承康直直地看着南诚王,眼里只留决绝。
    南诚王的眼微微眯了起来,这个世界的变化,永远比自己想的快,他或许还来不及接受曾经对皇上忠心耿耿的承康,居然会在此时倒戈,或许,他的演技太好了,足以骗过所有人,包括自己。
    御书房里,夏承殷正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太累了,身累,心亦累,宝顺在他身后,轻轻地摇着扇子,脸上是担忧的表情。
    “六王爷求见。”门外响起了通报声。
    夏承康匆匆而来,给夏承殷行礼之后,看了看宝顺,说道:“臣弟有要事想与皇上单独商讨。”
    夏承殷挥了挥手,宝顺便推出了房间。
    “什么事?”夏承殷对夏承康,总是有所防备。
    夏承康掏出了虎符,放到了夏承殷的案上:“这是南诚王的兵权。”
    夏承殷在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一切,自己费尽心机所要的东西,如今竟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你……”
    “皇上,臣弟的请求很简单,希望皇上能好好爱护子昱,不要再让她受伤害,还有母后,也请皇上饶她一命。”
    “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请您相信,臣弟从来没有要谋反的意思,可母后是我的亲生母亲,很多事都是我阻止不了的,这样的争斗没有丝毫的意义,就如当年您和三皇兄一样,到最后,大家都受到了伤害,我们都是兄弟,我真的不想让这样的悲剧重演了。”夏承康顿了顿,又说道:“子昱让我明白了许多,她是个特别的女孩,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希望看到她幸福,而我相信,皇上一定能给她幸福。”
    “承康。”夏承殷有些激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毕竟不是一个天生冷血的人。
    “皇上,其实,婉莹姐姐也很爱你,就算不能给她皇后之位,也请好好照顾她,好吗?”
    夏承殷若有所思,沉默以对。
    “可以放过母后吗,毕竟,她也是皇上的母后。”
    “朕自有分寸,这一系列事,不是应该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多谢皇上,臣弟告退。”夏承康决绝地转身,他的眼中,含着微笑。
    “承康。你要去哪儿?”夏承殷突然有种感觉,这个从前总是喜欢跟在自己身后转转的弟弟,好像会永远离开自己一样。
    夏承康回头淡淡一笑,说道:“希望皇上能答应臣弟说的。”
    那一个英俊的少年决绝地离去,深夜的御书房,在炎炎的夏日里竟透着丝丝凉意。
    “听说,六王爷出家为僧,永世不会回朝了。”
    “听说,太后大病,已经回太皇的隐宫了。”
    “听说,皇上已经准备要贬皇后之位了。”
    “听说,南诚王已经回南部去了,皇上已经接过了南部的所有兵权。”
    “听说……”
    又是无数个听说,子昱常常独自叹息,从什么时候开始,夏承殷的消息,都是要通过“听说”才能得知呢。
    门被推开了,子昱听到了夏承殷的脚步声,却没有分心,继续打坐,瑜伽并不能真的让人有多安心,但那可以成为一种很好的逃避方式。
    夏承殷见子昱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闷闷地坐在了一边,然后让人陆续拿了一些东西进来,按序铺在桌上。那是一件鲜红华美的凤袍,一个珠光宝气,金光闪闪的凤冠,接着是各种各样精美绝伦的首饰。
    几个宫女涌了进来,又按序离开。房内,只剩下了子昱和夏承殷。
    夏承殷静静地等待,今晚,他有的是时间。子昱的腿有些麻了,但她不想起来,房间里,异常的安静。
    终于,子昱慢慢睁开眼睛,站起了身,腿有些麻,她退后一步坐在了床上,然后看到了桌上的东西,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怔怔地看向夏承殷。
    “这是为大婚准备的,很快,你就会成为我的皇后。”夏承殷的语气中,有一点微怒,有一点歉意,有一点兴奋。
    “我不愿意。”子昱冷冷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计较了,总之以后,好好留在我身边,我会给你幸福。”这是最后的承诺了吧,从前的承诺,自己总是无法兑现,这一次,他不会再食言。
    子昱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有一个词叫覆水难收,你明白吗,我们已经不可能了,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承殷,放手吧,你明知道我们是看不到未来的。”
    “未来就是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总之,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也好,你永远都是我的,我不会再放你离开了。”夏承殷语带霸道,他不会放手,他再也不要放手,再也不想每夜每夜想着子昱而不能入眠。
    子昱黯然地垂下眼帘,她也多么希望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白头偕老,可是,她也知道那个人绝不会是夏承殷。除非……子昱随即又摇了摇头,夏承殷,是永远不会抛下他的国家,和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
    子昱突然羡慕起易阳来,因为裴靳愿意不顾一切地和她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可是夏承殷永远不会,是他的爱不够吗,是的,是他的爱不够,他的爱,还要分给一整个天下,自己,又有什么实力去跟天下争呢?
    “子昱,不要再离开我,好吗?”夏承殷走到子昱身边,握着她的肩,将她慢慢搂进了怀里。
    子昱僵硬地站着,没有挣扎,没有回应。她茫然地看向窗外,湖面波光粼粼,她仿佛能隐隐看到邢穆南的模样。如果是他,他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和自己离开的,可是……这就是命运吗,这就是这个世界对待自己的方式吗,注定自己的爱情,永远无法美满?所以,才可以绝然地离开吧。
    子昱轻轻抚了抚手上的黑玉珠链,然后将手放在了夏承殷的背上,要离开,就必须让他放松警惕。
    夏承殷背脊微微一僵,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会幸福的,他们会幸福的。那个宁静的夜,他们彼此相拥,却已经无法再猜透对方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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