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
    余竞瑶回头,疑惑地看着她。楚幼筠神色纠结,想了想, 细语道,“皇帝知道这是宁王设得局了。”
    “什么局?”
    楚幼筠不安地放下了手里的熏香炉,吞吐道:“陈启眉和孟震亨谋反, 是宁王设的局……”
    “不可能!”余竞瑶一口否认, 就算沈彦钦再想推翻皇帝, 他也不会拿百姓来开玩笑。余竞瑶也想过这件事可能与沈彦钦有联系,但他绝不会设这样一个没天理的局。此刻也容不得她和楚幼筠再辩论这些了,她得赶紧离开。
    “王妃!”楚幼筠见她要走, 又急迫地唤了一声。
    余竞瑶没有回头,冷言道,“马上要入城了,我没有时间再和贵妃解释,我……”
    “陛下知道我和宁王的往来了。”
    楚幼筠的话让余竞瑶心登时一惊,她不可思议地回首望向她。“皇帝怎么会知道的?难不成是你……”
    “对不起。”楚幼筠喃喃,垂下了头,愧疚地挑着眼皮看了她一眼。
    虽然难以接受,但楚幼筠不是谁的附属,她有选择的权利,就算是背叛,也轮不到余竞瑶来责备,她也没时间责备。最后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余竞瑶转身便走,可突然发现身子轻飘,这一条腿,如何都迈不出去了。
    她茫然回首,却看到了马车小几上,楚幼筠刚刚放下的那盏香炉,全都明白了。
    “对不起……”楚幼筠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恍若是从天边传来的。
    ……
    “对不起,”程兖垂目,对着面前的宁王道。“是我没看好王妃,我不该擅自离开……”
    “他早就谋划好了,你看不住的。”沈彦钦望着窗外,叹了一声。
    今儿他迎皇帝回宫,将家人接回府,发现余竞瑶不在时便都明白了。这件事只能怨自己,就不该把皇帝和妻子留在一起。
    “他这是要逼我反啊,”沈彦钦冷哼道,“我想给他留口喘息的机会,他却不想要。征虏将军已经从叶城调兵而来,我也无需再等了。”
    程兖眉头皱了皱,“宁王,小心这许是个陷阱。”
    “是又如何,困兽之争罢了,京城有余将军在,他奈何不了我。我只是担心王妃……”
    皇帝的心思沈彦钦明白,他是想拿余竞瑶威胁自己,何必呢?他退位是必然的了,这京城中尽是自己的人,余靖添,抚远将军,还有正从西北赶来的秦谷,更不要提叶城的将士了。本打算给沈程明留点颜面,让他主动退位,怎知他竟走了这么一条路。
    他用余竞瑶拿住了自己又如何,就算自己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他就能安心继续做他的皇帝吗?沉迷后宫,不思朝政,放纵专权,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他竟弃臣民而逃……民心尽失;因为晋国公,余靖添已经恨他恨到了骨髓里,他竟然还敢拿他的妹妹要挟。
    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既然他想谈条件,那就谈吧。
    “走,”沈彦钦走出大门,唤一声,程兖跟了上来。“入宫!”
    ……
    余竞瑶头有点晕,楚幼筠在喂她喝水,她推了开,环视一周,果然又回到了这里,贵妃的寝殿。
    “对不起。”楚幼筠眼圈红了,呓语道了一句,这话她是说没完了。
    “说对不起有用吗?别说了!”余竞瑶刚一起身,就看见了对面正望着自己的皇帝。第一次,余竞瑶无畏地和他对视,满眼的鄙夷不屑。
    “看来你和沈彦钦一样,从心里就没把我当皇帝,对吧。”皇帝冷笑,“也好,你若对我恭敬,我还真下不了手呢。”
    “人都被你带到这了,陛下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余竞瑶睨了一眼他身后的楚幼筠,皇帝也循着她的目光瞧了自己的贵妃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一世强于一世,我再如何也比不过我这个儿子会算计啊,都算计到我身边来了。”听闻这话,楚幼筠不由得颤了颤,跪了下来。皇帝扫了她一眼没理她,继续道,“为了夺我的皇位,竟处心积虑设计了这么一个谋反的大局。”
    “这局不是他设的,是你昏聩招来的。”
    这话是真不留情,皇帝还真没看出平日里恭顺的宁王妃竟也有些胆量,不怪宁王珍她若宝。
    “意图谋反的也许不是他,但你敢说这个局不是他设的吗?人都道是他和陆勉被陈孟二人利用了,我看幕后操纵的只有一人,就是宁王。”
    “他看出来我无意立他为太子,便故意装弱势。其实博取我同情是假,把陆勉推向封口浪尖才是真。孟震亨在他手下这么些年,以他的头脑看不出孟震亨有欲反的念头吗?我可不信。他就是要纵容他去反,甚至连保他去蜀地都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知道,只要陈孟二人一反,那么天下大乱的责任都会落到我和陆勉的身上。我和陆勉,不仁不义,他是逼我退位还是杀了陆勉都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了。好深的心思啊。”
    “哼……”余竞瑶忍不住冷笑,“你若是明君,他心思再深也算计不了你。”
    “明君?天下有几个敢自称是明君的,他沈彦钦今日所为,和我当初有何区别?”
    “当然有,宁王所为无愧于心。可你呢,同样是利用,你过河拆桥,为了自己所为的名声,先灭了越国萧氏,又害死了我父亲,这不是小人之为是什么?”余竞瑶盯紧了皇帝,句句不留情,恨不能把他这张邪恶的面具,伪装的外皮都扒下来。
    “你挟了我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想要威胁宁王,你可知站在你对立,恨不得你入地狱的仅仅是宁王一人吗?就算你用我胁持住了宁王,你胁持不住全天下的人,这京城的一兵一卒,没人会听你调配,民心尽失,这个位置你坐不久了!”
    “住口!”皇帝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就算这位置我坐不久,也不会让沈彦钦来坐!”
    说罢,他甩开了衣袖,瞪视了楚幼筠一眼,看得她又是一颤,便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门外的胡顺端着托盘进了来,托盘上,一只青玉酒杯盛着褐色的液体被送到了楚幼筠的面前。楚幼筠收起了那副楚楚的模样,雍然地看了看酒杯,又瞧了瞧余竞瑶,手指轻挑,“叮”的一声,杯倒酒洒,她却转向余竞瑶,平静道:“王妃方才那话,是说给我听的吧。”
    ……
    陆勉说的没错,拿住了余竞瑶就等于拿住了沈彦钦,他来的倒快。
    昭阳殿里,二人对视,此刻已经没有父子了,只有对手。
    “王妃呢?”沈彦钦开门见山,丝毫都没客气,沈程明也用不着兜圈,“余竞瑶就在宫里,你想逼宫找她,可以,只怕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来世等你了。”
    面对威胁,沈彦钦清冷依旧,“说吧,你如何才能把她还给我。”
    “只要你承认策划谋反的人是你,余靖添是你的帮凶。”说着,他给了身边老内臣一个眼神,老内臣会意,吩咐人从殿端来了小几,将外纸笔献到了宁王面前,让他书下认罪书。
    沈彦钦没接,老内臣尴尬,无奈地站了一会,催促地把手里的笔塞给了他,转身退了下来。
    沈彦钦转了转手中的笔冷笑。皇帝是想给自己加上谋反的罪名,除掉自己和余靖添。“就算我承认了,有人会信吗?”
    “历史本就是可以任人涂改的,过去了,谁又会关心。更何况说这事是你策划的,也不冤吧。若不是你纵容陈孟二人,他们又如何会谋反。”
    “不是我纵容,是凭我之力根本阻止不了。”沈彦钦望着皇帝,镇定解释道,“我若是想逼宫,凭六军在握,根本不需要废那么大的周章。”
    “我知道。”皇帝笑了,带着戏谑,睥睨着沈彦钦,“你想要的是名正言顺,让他人信服,所以为了太子之位,你一直在忍。甚至在逃离京城之际,你完全可以挟持我而篡了皇位,但是你没有,仅仅是要了个太子的名分。”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太子的名分,我隐忍是为了名正言顺,但不是为了我。”
    皇帝只觉得可笑,“不是为了你自己,你又是为了谁?”
    “为了我唯一的弟弟。”
    “沈彦辰?”皇帝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为何沈彦钦把那孩子带到自己的面前,为何一直在默默地等。
    “就算你赐名,封王,但你可曾把他当做你真正的孩子?没有,在王位的继承上,你甚至都没考虑过他,因为认下他,你只是情非得已,你有你自己的算盘,无非是想稳住我而已。”
    “我凭什么认为他就是我儿子,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你从哪里寻来冒充的,即便是你母亲生的,谁又能肯定就是我的孩子呢?”皇帝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若非他派人暗中调查,竟不知越国的残余势力一直活跃在京城中,甚至是宫里。萧氏始终没断了和越国的联系,她那么恨自己,怎么可能还会生下他的孩子。“我能封他为王,已经算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了。我和她两清了。”
    两清?亏他说得出口,沈彦钦彻底明白母亲离世前的绝望了。面前的他,根本不配为人。
    沈彦钦目光深寒地瞪视着皇帝,看得他一阵阵脊背发麻,恍若又见到了华穆宫里,那双怨愤的双眸。皇帝躲开了,指着沈彦钦面前的纸道,“不用再多说了,你若是还想余竞瑶能活着走出,就把认罪书写下来!不然受连累的可不止她一人。”
    不止她一人还会有谁?能威胁到自己的,除了余竞瑶,那便是宝儿,还有承越。哪一个不是他的至亲,皇帝的血果真是冷的。
    沈彦钦看着面前素白的纸,思考片刻,随即泼墨而书,一气呵成。
    书罢,他手腕一甩,那笔被他抛了出去,直直□□了殿堂的暖炉雕花中。
    皇帝唇角一挑,得意地笑了,手指一挥,两个小内臣上前,一个捡走了沈彦钦面前的“罪书”,一个端上来一杯盛着褐色液体的青玉酒杯。
    沈彦钦明白了,他今日是真的没想让自己活着走出这殿门。
    “喝了它,余竞瑶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宁王府。”
    皇帝漫不经心地言道,伸手接过了内臣递上来的“罪书”,可还没等看,便听闻沈彦钦应了一句,“我若是不喝呢?”
    皇帝透过纸的边缘看着他,“不喝,那就把它给你的王妃送去。”
    话刚说完,只见沈彦钦手一摆,那酒杯倾倒,液体洒出,滚落在地。
    “沈彦钦,你以为你不喝便走得出这皇宫吗?谋反的罪名已立,你……”皇帝的话突然止了住,只见昭阳殿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而领头的,正是身着甲胄的余靖添!
    “护驾!”皇帝突然大喊道,侯了须臾,竟无人应声。
    余靖添向前迈出了几步,傲然望着皇帝,含笑道,“臣正是来护驾的。”
    皇帝猛然起身,青筋显露,目露凶光地问,“你们这是要逼宫吗?宁王,不管王妃的死活了?”
    沈彦钦笑着摇了摇头,右手一提,只见指尖挂着一条黄色的字符。皇帝识得,那是沈彦钦抵御叛军前,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余竞瑶给他的护身符,沈彦钦当时没留,又系回了她的身上。可如今怎到了他手里。
    皇帝茫然四顾,一眼搭见了正在后退的老内臣,他登时明白了。那护身符就是老内臣在给宁王拿笔的时候塞给他的。余竞瑶是想通过这护身符告诉他,自己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完结了,明天最后一章……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们~
    ☆、第131章 大结局(下)
    余竞瑶没死?她没喝那毒酒?楚幼筠……
    皇帝懂了,满腔的怒气腾起, 吼道:“你们这是要逼宫吗?”
    沈彦钦淡笑, “算是吧,可是又如何?”他指了指皇帝手中的那纸所谓的“罪状”, 皇帝低头, 登时如抽了骨的皮囊, 一口气泄出,萎坐在了龙塌上。这哪里是“罪状”, 分明是沈彦钦为他书好的退位诏书!
    夕阳余晖铺洒殿前,染红了金殿,在皇帝看来,像滚滚而来的血河,他就是踏着这条血路走上巅峰,也要随着这条路而去……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
    沈程明回忆自己的一生,想到京城战后的混乱, 感慨颓澜难挽,一切都随流而去了。
    可他想错了,他的退位不会改变任何。随流而去的只有他那个昏暗的时代。
    “对你来说, 这是个结束;对大魏而言, 这是个新的开始。”没有他, 才是真正的开始……
    ……
    从昭阳殿里退出来,沈彦钦一眼便看见了笼在夕阳红纱里的余竟瑶,她果然平安。
    贵妃寝殿, 皇帝一走,楚幼筠就一切都明了了。宁王妃不是冲动的人,她激怒皇帝的那些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宁王妃想告诉她,皇帝已是强弩之末了,与其跟着他到不如给自己寻一条出路。所以她无视皇帝的威胁,放走了宁王妃,希望这一举能获得背叛的原谅。
    夕阳下,余竞瑶连肤色都被浸了通透的红,她对着沈彦钦微笑,柔柔的,衣衫随风而动,像晕开的朱砂,她快融到这天地之间了。
    沈彦钦是真的怕她就这么飞了,忙奔下台阶,把妻子抱了住。怀里被真实填满,心也满了,满满的全是她,再无任何杂物,再无任何阴暗的角落,赤坦坦地全都交给她。
    余竟瑶看到这一切,就知道事成了。可还是忍不住要问。
    “结束了?”
    沈彦钦在她发间深嗅,按耐着复杂的情绪,稳稳道,“结束了,都结束了。”
    “那回家吧。”余竞瑶抬头看着他,甜甜一笑。“我饿了。”
    沈彦被她笑得心都化了,飘向云端。然这一句又把他给拉了回来,纳罕地盯着她笑了。分开快两月,她见面就想说这个?对视许久,沈彦钦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宫外举步而去。
    余竞瑶没抵触,心安理得地贴在他怀里合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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