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戴明曦所想, 戴毅在得知九幽坞的人可能复辟之后,表现得十分不耐, 首要便是让戴明曦去调查清楚此事, 然后再亲自出面处理,也没顾及她的伤是否已经痊愈。
    戴雨柔主动请缨, 戴毅倒还知道自己这个二女儿除了脸跟戴明曦一样,其他地方还是有所区别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并没有让她插手此事,而表面上还是一副慈父之态。
    “当年九幽坞就多行不义,如今重返江湖定然不会存有善意, 此行凶险,不可任性。”
    戴明曦在一旁听得暗自冷哼, 敢情这样凶险的事情只轮得到她了。
    戴雨柔皱了皱鼻子, 娇憨之下却也有些嗤之以鼻, 等戴毅走了,扭头问戴明曦:“你说我们俩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么?”
    若非二人穿着打扮不一样,跟照镜子也没两样。戴明曦听到这话, 眼神淡淡地瞥了她一下,懒得作答。
    “长得一样也未必就是亲生的, 天下之大, 谁敢说没有无血缘也一模一样的人?”
    戴雨柔虽是异想天开了点, 可戴明曦也不敢说真没有这种可能。不过戴毅又不傻, 既有一个亲生骨肉, 大可从小培养,何苦又在外面找个一样的带回来,那不是盐吃多了闲得慌么。
    戴雨柔大概也知道不大可能,撅了下嘴没再就此谈论下去,转而问道:“你不是早就打算好不当这个‘大公子’了,怎么还对爹言听计从的?”
    戴明曦乜斜向她,“等不及大可杀了我上位。”
    戴雨柔很有自知之明,耸了耸肩道:“我要是有这个本事自然就动手了,不过如果你给我放水的话,我一定义不容辞。”
    戴雨柔说完这话,一旁的妙昕就暗搓搓地警惕起来,生怕她真的对戴明曦不利。她的表情变化太明显,就连戴雨柔也察觉到了。
    戴雨柔扬着嘴角道:“爹一定想不到你连他放的探子都策反了,姐姐有这本事,想留想走,大概没人能阻碍你。”
    妙昕一直觉得戴雨柔跟戴毅父女同心,所以不敢稍有差池,没想到她竟知道自己投诚了戴明曦,略微惶然的眼神变得愈发警惕起来。
    戴雨柔随口说完,也没有就此深究,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迤迤然离开了大殿。
    妙昕慌忙道:“小姐怎么办?”
    戴明曦缓缓收回眼神,淡定道:“看样子她知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告密的话早就告了,暂且安心。”
    妙昕想起当初容与送她晶石被戴雨柔看见,告到了戴毅跟前,心里就止不住惴惴。
    “她当初告我一状,无非也是想将我拉下马,计策未成,她不会傻到故技重施。何况如今她婚事做不得主,孤掌难鸣,同她对立的也不是我了。”
    “这倒也是。”妙昕小小地松了口气,见戴明曦似在出神,小声地唤了一声,“小姐?”
    戴明曦摇了摇头,喃喃道:“或许她有句话说得对,我想留想走没人能拦得住我。”
    拖到今日她犹豫不决,不过是被“大公子”这重身份束缚得久了,习惯性地会从大局出发,以闻剑阁为先。仔细想来,实在是庸人自扰。
    戴明曦这么想罢,心头积压的沉甸甸的东西似乎逐渐被移开了,由不得呼了口气。
    妙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听懂她的意思,兀自低头蹭脚尖,俄而听到她说走,急忙提剑跟上。
    因为尚不清楚九幽坞是否复辟的虚实,戴明曦没有一开始就出动大批人马,打算先跟妙昕暗中查探一番。闻剑阁一些日常事务,自然转交给了戴雨柔代为处理。
    戴明曦还不知道是容与故意造势,不知不觉中循着他留的线索,很快就摸到了所谓九幽坞的“老巢”。
    容与知道她肯定会事先来查,见到她之后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戴明曦一想自己谨小慎微,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原是他下的套,不觉一阵憋屈。
    “看你这么久都下不了决心,我自然等不及自己行动了。”容与掐了掐她有些不悦的脸庞,又牛皮糖一样贴了过去,“世上永远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你拿起一边另一边就不得不放下,考虑得太多只会让自己很累,这次就听我的好不好?”
    戴明曦无意又想起戴雨柔的话,觉得自己下意识顾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沉吟片刻,妥协般叹了口气:“由你吧。”
    容与的眼底顿时泛起亮光,亲了亲她的脸颊,转头便要去安排。
    戴明曦忙拉住他,认真道:“不过最后一步,你要依我的。”
    容与顿住步子,回身看向她,等她说完。
    “我爹生性多疑,如果我就此销声匿迹,不仅他不会相信,就是闻剑阁上下都不可能罢休。”
    “所以?”容与微微抬眉,料想到她后面可能说的话,唇线不自觉紧绷。
    “既是诈死,就有必要再死一次不是么?”
    容与看着她的眸光,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当即便敛了神色,“不行。”
    “容与——”
    容与神情冷然地打断她的话:“戴明曦,你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不成?就算你心脏与常人有异,还能任性到再去捅一个窟窿?”
    戴明曦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利用的优点,要想跟闻剑阁彻底脱离关系,在江湖中抹去姓名,就必须要狠狠赌一把。
    戴明曦拉住容与,耐心道:“你有分寸,由你来动手便不会有意外。我还有月无踪的龟息丸,届时只要配合好,就可以瞒天过海!”
    容与气得表情扭曲,将她推了回去,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不说这是兵行险着,就是他也下不去那个手啊。
    戴明曦从未央求过容与什么事情,这次豁出去了,抱紧他的腰身不撒手,以前没脸皮做的举动这次也全不管了。
    “你要不答应,咱俩就这么耗着。”
    容与给她气笑:“戴明曦,你这是耍赖你知道么?”
    “耍赖就耍赖,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件事!”
    “是么?我怎么记得你时常求我来着?”
    戴明曦听着他揶揄的语气,捶了他一拳,恼道:“我跟你说正经的!”
    容与任她抓着自己左摇右晃,无奈不已:“你都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这捅自己女人一刀的事,将来可别告诉孩子。”
    戴明曦觉得他想得怪远的,拽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穗子甩了他一下。
    在容与的安排之下,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闻剑阁的人亲自来做个见证了。
    消息容与已经放了出去,戴明曦通知了闻剑阁弟子,算是彻底坐实了九幽坞复辟之实,这也再度掀起了武林一阵骚动,喜好管闲事的也都闻讯而来了。
    戴明曦觉得容与之前花大把银子雇人简直是浪费,毕竟江湖上声张正义的人从来不少。
    容与振振有词:“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若不利用九幽坞,这些人也不会听到动静就来。”
    “你就败家吧。”戴明曦斜他一眼没好气。
    容与就喜欢这种被她管着或是训斥的时候,不仅不生气,还觉得特别舒坦,像是犯了毒瘾一样就往她身上挨。
    戴明曦推开他的头,正色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老不正经,待会儿记得装像一点,别老给我放水!”
    大概是一直屈居容与之下,戴明曦的语气里还带着点不忿。
    容与轻笑着说好。
    正邪不两立,自然也不存在正面公平的对决,是以在众人踏进九幽坞的废墟之后,看到的就是戴明曦被容与逼得节节败退。
    自然,旁人是不知道容与的,有人眼尖,一眼看到容与易了容的面容,便确认了他是当年九幽坞少主秦怀孟。
    戴明曦见“东风”已到,无声催促容与快些动手。只是容与招招留情,怎么也戳不到自己的点子上,要知道如果不快些下手,等管闲事的人也混杂进来,容与之后脱身便是个麻烦。
    戴明曦急得瞪眼,容与神游了半天,才握紧刀柄卯足了力气,刀尖未入之际,却被一柄染了血的剑锋抵了过来。
    容与怔怔地看着从戴明曦胸口凸出来的冷刃,对上她同样怔然的眼神,心口一突,一股惶然涌上四肢百骸,令他握刀的手都不稳。
    戴明曦顾不得许多,一把握住容与即将挪开的刀尖,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盯住他。
    容与的脸上是一片漠然,微微发抖的手腕却显示着他真实的内心。他闭了闭眼,强咽下喉间那一团涩然,挑起嘴角一派淡漠:“想不到封天堡与闻剑阁亦有私仇,今日刚好一并报了。”
    容与话落,刀尖向前,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妙昕出来一剑挑开,将戴明曦护到了一旁。
    “公子!”
    因为方才容与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竟没注意到戴明曦身后的动静。而妙昕也一心守好自己的位置,看见那穿胸而过的一剑已经迟了。
    戴明曦的旧伤还没好全,妙昕看见她新的伤口几乎跟之前寸毫不差,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看看向一旁张着两手,似乎有些茫然无措的封天堡少主,又恨又怒。
    旁人也没料到这情况,大多都想不清楚闻剑阁跟封天堡有什么私仇。只有戴明曦明白,这一切的症结都在月无踪身上。
    怕是早在她当年执剑试炼的时候,封天堡已经对闻剑阁有所意见了,极渊岛讨伐门派众多,闻剑阁亦在其中,戴明曦虽未动手,可在封天堡看来,她无疑也是将月无踪推上死路的刽子手。
    有此一劫,戴明曦也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封天堡表面不与浣花宫为伍,这位月无踪的亲侄子倒是对他颇有情义,还想着为他叔叔报仇。
    人群中有人骂封天堡是趁人之危,原本一致对外的情况忽然开始分崩离析,分批站队的结果就是场面一片混乱,各成对峙之势。
    戴明曦巴不得越乱越好,目光急忙去搜寻容与的踪迹,见他趁机脱身之后,才将随身带的龟息丸快速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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