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却足以让有心的人走过长河落日，穿越碧波孤烟......
    那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彻底痊愈后, 景行便拗着楚怀瑜离开了龙凤镇，一路南下。这些天来, 两个人手拉着手走了很多地方，看过许多美景，牵绊也一日比一日深。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正如楚怀瑜明白景行一样, 他对她也同样了解，深悉她的性子，熟知她的每一个习惯和喜好。将她留在身边之后, 他一点点试探，一步步渗入, 得寸进尺......不动声色地让她对自己的拥抱越来越没有抵抗, 越来越习以为常。
    临近年关, 仲江城里下起了百年难遇的大雪，许多茅屋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有的甚至已经被风雪摧垮, 加上陆路水道皆被冰封，粮客药商入不得城, 许多百姓无处安身, 饥寒交迫, 病痛缠身, 街边巷口乞讨之人随处可见，其中不乏小儿稚童。
    这里临近华东的边界，距离江南不足五百里，回忘忧谷最快半月便能到达。今日，是楚怀瑜在此停留的第四天，此时她身处主街边的回春堂外，在临时搭建的木棚下施药义诊。
    木棚周围整整齐齐立着两列高壮护卫，老弱病患自觉地排着队，每个人手里拿着或大或小的锅碗，就诊之后夹着书写了简单字符的纸张到对应的大锅前面领盛汤药。
    街头支起的三口大锅里面是按照不同的药方分别熬煮的中药，对症因风寒引起的几大类疾病，连续三天服完药的人差不多痊愈后，感恩戴德地磕头跪谢，引得一部分观望的人统统排在了队伍的后面。
    一天下来，楚怀瑜手脚冰凉，腰背僵硬地挪到回春堂里，压着声音问老掌柜，“堂里的药材还够几天的量？”
    “小主子，老朽正要同您说呢，那些药材已经所剩不多，恐怕连一天也撑不下去了。”满脸的褶子快皱成了菊花，老掌柜半白的眉毛不停抖啊抖，心里头的苦水快要漫到嗓子眼。
    早听说主家出了个散财童子，没成想今日轮到他头上，可心疼死他老头子了，这三天舍出去的药材能卖多少银子！败家，忒败家的小主子哇......
    这厢老掌柜割肉一样拨着算盘珠子统计着损失，都没注意‘散财童子’撑着伞，默默地一个人回了后院。
    过了月亮门，楚怀瑜一眼就看到了提着灯笼站在回廊里的男子，白衣纶巾，修长的身形直挺若竹，那双清凛凛的凤眼一对上她的，立刻如春雪初融，化出柔情。
    “景哥哥，”快步走过去，抖落油纸伞面上的雪花立到墙角，她拽住他的衣袖往屋子里扯，嗔怪着瞪了他一眼，“为什么又跑出来等我？你知不知道遵医嘱三个字怎么写哦。”
    她娇嗔的样子实在可爱，凤眸不经意溢满笑意，刚一关上门，景行反手将她拉进怀里，低头靠在她的颈窝蹭了蹭，胸口空了一天的缺失总算被填满。
    “鱼儿。”
    呼吸间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清甜香味，愉悦与满足充斥全身，他微侧了头，对着她红透的耳朵吹了口气，轻声呢喃，“我好想你。”
    他想，他大概是再也离不开她了！诱她靠近的同时，他自己反而陷得更深。就算她还没有完全抛下过往，还是会不自觉地躲避，就像此刻在他怀里小小的挣扎......不过无所谓，她现在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会关心他，对着他笑，能让他抱，这已经让他雀跃无比......
    温热的吐息轻轻打在肌肤上，吹得人耳根发烫，楚怀瑜身子微颤，双拳撑在他的胸口上往外推，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景......景哥哥......你今天调息得怎么样？......我，我早上做的药膳你有没有吃完？”
    埋着头，闷闷笑了声，惹来她更大的颤抖，清甜的香气变得浓郁了些，景行敛了笑，呼吸几不可查地乱了乱。
    适可而止！
    警醒自己他松了手，拿过小巧精致的手炉塞到她怀里，待她坐好后替她舀汤布菜。谪仙也似的人，熟练自然地做着这些动作，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极不真切，却能轻易教人乱了心神。
    楚怀瑜机械地嚼着口中的食物，目光茫然没有焦点，捏着筷子神思不属地戳着碗里的饭。
    “发生什么事了吗？”
    低沉醇厚的嗓音轻轻响起，楚怀瑜愣愣地抬头，“啊？”
    长眉微蹙，眉骨上的疤痕如静水流川，更显眉目疏朗，景行点了点她的眉心，“看你满脸心事的模样，是义诊的事出了问题？”
    杏眼瞪得滚圆，两颊鼓鼓，闻言她惊诧地口齿不清问道，“你怎么知道？”
    “现在能让你寝食不安的事情，除了这个，怕是没其他的了！”
    味同嚼蜡，嘴巴里空了，楚怀瑜咬咬筷子，明明他还是那副平和沉稳的声调，怎么莫名听出点委屈的意味......唔，一定是错觉。
    晃了晃脑袋，放下碗筷，心里的愁绪冲出牢笼，她趴伏在桌子上，垂头丧气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景哥哥，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冲动？明明没有那个能力，还喜欢管闲事，”秀眉紧蹙，她烦恼地敲头，“可是那些人真的很可怜，孩子们还那么小，不仅仅是手脚，连脸上都起了冻疮......而且受了风寒的许多人，若是不及时救治，拖下去是会要命的......”
    “别敲。”
    心中泛起一股怜爱，景行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细软的手指肌肤滑凉，软若无骨，他揉捏着，很想轻轻咬上几口，含在嘴里让它们温热起来。
    他的鱼儿，柔软却明透，不会滥施好心，但是会在力所能及的情状下尽力与人为善......她虽然爱财，却又舍得为不相关的人千金散尽，有些矛盾但有情有义，从来就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也不用他回应，楚怀瑜忧愁地盯着桌子上的饭菜，自顾自宣泄，“既然已经遇到了，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我一定会后悔内疚的，但是药材不够了......给人希望又让他们失望，那些病人怎么办呢？”回春堂的私库全都救了急，空间里能用的药也已经全部被她拿出来用掉了，向爹爹求助也来不及......
    好烦恼，到底该怎么办呢？
    清咳一声，景行没说话，只将一张药单递到她面前。
    单子上的字迹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一看就是景行所书，上面写着一些药名，每种后面还用朱砂勾了红线。
    五味子、半夏、葛根、桂枝、甘草炙......
    楚怀瑜震愕，咦，这是......
    突然间福至心灵，联想到失踪了几天的景卫，那个念头越发肯定，朦胧迷茫的杏眼瞬间亮如辰星，“景哥哥，这些药材？”
    点点头，景行和她目光相对，“嗯，想到你能用上，我让景卫准备了足够的量，现下应该已经搬到前院了。”
    “景哥哥，你......我......”惊喜感激一刻也按捺不住，粉颊泛起嫣红，她克制不住，笑得像极了得到心爱点心的孩童，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对他的谢意。
    “鱼儿，你只要开心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其他凡是你要的，我会拼力奉上。不论何时，莫要忘了，你有我。”
    清霜明月一般高冷的人深情起来，是让人尸骨全无的勾魂摄魄。
    楚怀瑜呼吸一窒，忽然觉得心跳有些不正常起来。
    鬼使神差靠近，景行俯首啄了下她葱白的指尖，拉着呆愣愣的楚怀瑜往内室走。
    “打开看看。”压着她坐在八仙椅上，景行抽出一卷画轴，握着软玉小手，缓缓解开上面的环扣。
    上好的云锦薄纸徐徐展开，竹楼浓荫，姹紫嫣红，清溪漫流，白衣少女青丝如墨，赤足拨弄水花，阳光下肌肤白得耀眼，俏颜比花娇。
    楚怀瑜眼神柔软，这是南夷的景色，画上的人......是她！
    又展开一卷，少女披着绒绒的斗篷，双手抱膝蜷着身子坐在美人榻上，杏眼雾气氤氲看着窗外的雨景，两颊微鼓，气闷的表情刻画得栩栩如生。
    那是到了陵郡，斜风细雨微有凉意，她只是稍微有点咳嗽，便被他拘在屋子里，两天没有出门。
    铺开又一卷，还是她......
    每一个神态表情都鲜活得像是真人，工笔细致勾勒，不难看出作画人的用心和难以抑制的汹涌情意。
    万籁俱静，楚怀瑜捂住不安分的心口，明明很欢喜，不知怎的眼底却渐渐蔓上了水光。用力眨了眨，她仰起头，看着景行，梨涡深深，“画得真像，景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就跟高清照片似的。”
    高清照片？小丫头又在说他不明白的东西了，景行挑眉，微微转头，对上波光潋滟的杏眸，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模样认真极了，“你的一颦一笑，一直刻在这里。”
    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是由他做出来，一下就有了种说不出来的倜傥。老天赋予这个男子的，不仅仅是丰神如玉的绝色美貌，还有与世人截然不同的浩渺仙气。
    狭长的眼里满是缱绻，让人不经意沉迷其间。
    楚怀瑜暗暗咬了咬舌尖，自呆愣中清醒，纤指点着卷轴左上角的似字非字、似画非画的图案好奇道，“这，这是什么？刚刚的药单上也有。”
    那个图案，是嵌了古语中“瑜”字的印记。
    景行从暗袋里拿出一枚青玉色的小巧梵石，托着她的手放在细软的掌心握住，“鱼儿，景楼在各州的商铺牌匾左侧都有这个图案，这枚印章送给你，用它可以在景家所有铺子里取任何东西。”
    “什，什么？”楚怀瑜睁大眼睛，抬手就要将印章还给他，“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不是想要帮助那些受灾百姓吗？鱼儿，用它可以将对街粮铺里的米粮全部取出来，去救济他们。”
    景行转到她的身前俯身，双手撑住靠背两侧，将她圈在椅子和他之间，一点一点靠近，诱着她收下印章。
    “这本就是你的......因为你，那些铺子才会存在。”因为她喜欢银钱，景楼才会经营发展那些产业。
    “鱼儿，我的全部都给你，往后，我再离你不得！若不然，连口饭也吃不上，恐怕要比那些百姓还不如了......你不会舍我的，对吗？”
    “所以，再也不要分开，嗯？”
    轻柔低哑的嗓音如仙乐缓奏，勾的人心尖麻痒，眸如漆点的凤眸，此刻更是像泼足了浓墨，幽远缥缈若深不见底的深渊，望一眼便坠入渊底，怕是永生永世再翻不上来。
    “砰砰砰”
    心跳像急促的鼓点，快得要飞出胸膛。
    不敢再看墨色瞳孔中清晰的自己，楚怀瑜紧紧闭上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景行凑近，极其克制地吻了吻她不停抖动的眼睫，和冒出细汗的挺翘鼻尖，心中热潮涌动。这些天他一直在忍，除了拥抱，半点不敢逾矩，像现在这样的亲密只有在梦里他才敢肆意......
    双拳紧握，身体发颤，楚怀瑜的紧张如此明显。
    没有继续，稍稍分开寸许，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她，凤眸明明灭灭，“你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鱼儿，你若要我停下来，我......不会妄为。”
    那嗓音紧绷，带了几不可查的轻颤。
    他在害怕吧？怕被拒绝，楚怀瑜心下恻然，这样一个人，说对自己掏心掏肺，看得比命还重也不为过，还要怎样呢？
    素手轻抬，轻轻贴在他的胸口，是无声的回应。
    凤眸乍露惊喜，景行虔诚地闭上眼睛，热烫的唇压上她的，轻轻厮磨，慢慢地吮吸辗转。直到不能自控，舌尖撬开紧闭的粉唇，绕住她口中的香软紧紧舔舐纠缠，热烈得令她几乎透不过气，遏制不住低低的娇吟，反而引得他更加激狂的攻城略池......
    银烛摇曳，外面寒风啸啸，屋子里春意溶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