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胡永明察觉到魏东隅的异常，皱眉问:“怎么了，魏警官？”
    “您叫我小魏就好。”魏东隅笑了笑说:“我听穆九提过您，她说你对她很好，还救过她的命。”
    胡永明闻言，讶异过后随即也释然了，“真是那个孩子，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改了名字，但是性子倒是收敛了很多，也对，长大了。”
    魏东隅不知道以前穆九的性子是什么样，但看着现在的陈雪冰，他也能猜出几分。只是她性格的改变或许并不是因为长大，而是被欢悦城那种地方打磨出来的。
    当然这些，他肯定是不会对胡永明说的。
    他说:“穆九很担心您，这是要不是她坚持相信胡老师您的品行，亲自找上陈雪冰，恐怕您不会这么轻松被放出来。”
    胡永明很讶异，“你说我能被放出来都是因为那孩子？”
    “对。”
    胡永明不知想到什么，低头苦笑。
    “胡老师？”魏东隅问。
    胡永明神色为难地看向他，似乎此刻想说的话有点难以启齿，但最终他阖了阖眸，“其实那天那孩子去警局见我的时候我就认出她了，只不过那时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装作不认识她，现在想来，心里真觉得很羞愧。”
    魏东隅诧异，但很快就从胡永明晦涩的神色里猜到了一点。他问:“是因为您觉得穆九和你现在的学生陈雪冰性格很像？”
    被后生猜中心思，胡永明脸上难免有几分尴尬，他点点头，“那孩子和陈雪冰同学一样，性格极端。那天我叫陈雪冰去办公室只不过是问学习成绩的事，但她出去后却报警说我……”
    说到此处，胡永明顿了顿才继续道:“说我侵犯她，而且我班上的几位学生还替她作证，我有口难辨，干脆不说话。被拘留的时候，我想通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可是我还是不肯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学生有这样的心计，但是我也因此有了戒心。”
    “所以穆九去找您的时候，你以为她和陈雪冰一样准备给您下套，这才装作不认识她？”魏东隅声色依旧很平静，但是声线却莫名冷了下来。
    胡永明怎么会听不懂面前这个后背语气的质问，他苦笑道:“我教了半辈子书，自问兢兢业业，可却没想到被自己的学生告到警察局。被拘留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哪个地方教错了，才把自己的学生教成这副模样？在那种情况下，我有点防备心也很正常不是吗？”
    魏东隅沉默片刻，说:“抱歉，我没有特别的意思。”
    “我懂，你是那孩子的朋友，为她觉得不平也是应该的，那孩子估计也生我的气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帮我给她带句抱歉。”胡永明仍旧还是在苦笑，但神色看起来已经自如很多。
    魏东隅说:“你放心吧，穆九没有生您气，她就是单纯以为你不记得他了，这才不想见你。”
    胡永明愣了愣，打量了魏东隅一会，才意有所指地说:“她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欣慰。”
    他脸上的神色，魏东隅在陈辉那看见过很多次，他拧眉道:“我跟穆九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这句话他自己说出来都有点茫然，普通朋友会接吻吗？答案很明显是否定的，可是他发现前两天在小区门口，穆九的亲吻自己并不排斥。
    胡永明看着他，像一个洞悉一切的长者一样但笑不语。
    这么多年面对凶恶的歹徒尚且不动声色的魏东隅，却在一个长辈的目光下有种原形毕露的感觉。
    这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吃完饭魏东隅要送胡永明回去，后者却坚持要做公交车，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别时，魏东隅突然想起胡永明刚才提的穆九改过名的事，随口问了句:“哦，对了胡老师，你说穆九改过名字，她在你班里的时候叫什么。”
    胡永明打量了魏东隅一眼，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但想到饭桌上魏东隅在饭桌上对穆九的维护，也不在隐瞒，说:“阮桑榆。”
    “阮桑榆，您没记错？”魏东隅问。
    “不会记错的，这个名字取得好，我印象很深刻。”
    魏东隅点点头，说:“嗯，很好。”
    胡永明笑笑:“那我先走了，回去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好，您也是，路上小心。”
    二人在餐厅门口分别，胡永明去附近的公交站搭车，魏东隅则是回到自己的车上。他并没有急着立即启动车子，而是开了车上的音乐，点了根烟靠在椅背上吞云吐雾。
    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庞，乃至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清，昏暗的车厢内，只有猩红的火星在闪烁。
    一根烟的功夫后，魏东隅关掉音乐，升上车窗，拿出手机拨通了个电话，“老头，穆九姓阮，还在省城读过书，别告诉我这就是个巧合！”
    电话那端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魏东隅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他冷声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告诉我她和你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好糊弄呢！穆九告诉我她养父养母都是教书的，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其实当年从孤儿院把她带走的男人就是你吧？我调查穆九的时候，发现她从十三岁到十八岁的生活痕迹被人抹得干干净净，本来以为是因为她被领养后改了名字我才查不到，但就算如此，她的经历也不该这么模糊。如果是您的话，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些，不是吗？老师。”
    电话那端陷入良久的沉默，像是人已经不在电话边，但耳边微弱的呼吸声起伏告诉魏东隅，对方只是没说话而已。
    魏东隅冷笑:“既然穆九姓阮，那么她当初七景救人的事恐怕也不是什么巧合。我说穆九当时为什么突然改口认罪，她不是怕死，而是她想保护那天她在七景救下的那个人，而且这个人穆九一定认识。您身边的人，穆九未必都认识，但她一定认识一个人，阮炯。”
    “哎！”对方沉默良久后的再次开口就是长叹了口气，“你既然都猜到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阮炯来海城是为了当年那批犯罪团伙的话……”魏东隅扯了扯唇角，全身的肌肉线条有些紧绷，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中的情绪，气愤、焦躁，又或者有些是他还没弄清楚的那些情愫，他开口的声音有些暗沉的沙哑，“那穆九是什么身份？”
    “九九跟这些事没关系，当年因为一些别的事情，她跟我闹翻回了海城，上次她遇到他哥哥只是个意外。”
    猜测得到证实的魏东隅并不觉得轻松，“如果当初我没有抓到杀害李海程的真正凶手，您就真的这么任自己的养女进监狱吗？”
    对方没有回答，魏东隅却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他冷嗤一声，“当初我一直觉得您千方百计阻挠我进警局太狠了，可现在看来，老师您对自己的养女可真比对我狠多了。”
    “东隅，我说过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了揪出当年的犯罪团伙，九九做点牺牲也没什么。你这么多年不也一直在查你父母的事情？”
    话落，魏东隅眉心一拧:“您都知道？”
    “总会猜得到一点，我知道你的脾气，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就不会置之度外，明天你去找你们郑局，当年的事他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的，包括小九的事。”
    魏东隅眉头拧得更深了，“郑局也认识穆九？”
    “当年是我和老郑一起把她从孤儿院带回来的，本来老郑打算抚养她的，后来我坚持把她带回了家，现在想想，当年如果让老郑抚养小九，或者是更理智的选择。”
    除此之外，阮江平没有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魏东隅却感觉他话里有隐情。他现在已经相信穆九当初说的都是实话，那么他记得她说过，她是他养父初恋情人的女儿，这样的话，阮江平出面抚养穆九合情合理，可为什么郑杰也要出面抚养她，莫非穆九的母亲和郑杰有关系？这些谜团恐怕要等明天见到郑杰才能完全解开。
    魏东隅把手机扔到一旁，他一直都很好奇什么的环境造就了穆九那样的性格，现在总算真相大白。她的养父是警察，养母是人民教师，所以她能准确的判断是非，至于她性格里乖张的部分，大概是也是早年的孤儿院经历和后期的家庭冷暴力和校园暴力造就的。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那种让人无法界定好坏的三观。
    魏东隅心口莫名有些发堵，烟刚点上，手机短信铃声提示有新消息进来。
    穆九发来的短信:【魏警官，这小破孩占了我的床，你要不要收留我一晚？】
    换做平时，魏东隅看完短信大概会笑笑，再回她一句滚，但此刻他却有些笑不出来。
    将手机提示按掉，魏东隅看着车前方，指间的烟已经燃了半截。
    魏东隅在车厢里发了很久的呆后，拿过手机拨通林捷的电话，“林捷，在哪？”
    “怎么了，师哥？”林捷问。
    “出来喝一杯。”
    魏东隅挂了电话，又扫了眼穆九发来的信息，但依旧只是看了看，没有回复。
    于此同时，晓光书店里的穆九半天没有得到魏东隅的回复，悻悻地将手机扔到一旁。忽然一阵震动声响起，她眼底一喜，但微扬的唇角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僵住的。
    因为来电的人并不是魏东隅，而是她的养父，阮江平。
    穆九看着手机震了很久，才面色怪异地接起电话，“什么事？”
    阮江平说:“小九，东隅知道你是我养女的事了。”
    话落，穆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魏警官怎么会知道……”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一个人:胡永明。穆九在被阮江平领养后，后者给她取了阮桑榆这个名字，她在省城上学用的正是阮桑榆这个名字。
    魏东隅早上来电跟穆九说过胡永明想见她的事，必然是有胡永明的联系方式。傍晚他来书店的时候说自己晚上约了人吃饭，莫非他约的人就是胡永明？
    她的曾用名恐怕就是胡永明告诉魏东隅的，又加上他之前调查过她，联想到阮江平身上并不困难。
    “小九，你怎么了？”电话那头，阮江平问。
    穆九回过神，紧紧抓着手机的手指松开些许，“我大概知道魏警官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了，您还有什么吗？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小九。”阮江平叫住她，说:“我为当初你阿姨说的那些话跟你道歉，等你哥结束任务，你跟他一起回来吧！”
    他的话像是触到了穆九的逆鳞，她冷笑道:“您不用道歉，阿姨说得没错，我就是个扫把星，您就不应该再开口让我回家，否则只会给你们丢脸。”
    “小九……”
    穆九打断他的话，“您不用再说了，我工作一天很累了，不想跟您吵架。”
    阮江平沉默几秒，说:“注意休息。”
    通完这通电话后，穆九原来雀跃的心情早就烟消云散了。手机里依旧没有收到魏东隅的任何回复，穆九大概也知道他不会再回复了。想至此，她释然地放下手机，窝在收银台那张靠椅上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梦里面再次出现那个红衣女人，只不过她手里并不是拎着细鞭，而是夹着根烟。烟草味弥漫了穆九的整个梦境，那人的脸庞在烟雾中有些晦暗不清，但依稀可以看出她的五官和穆九有些相似，只不过，相对于她的匀称，穆九梦里的那个女人显然已经瘦骨嶙峋，看起来很是可怖。
    “喂……喂，该醒了。”
    耳边传来一道陌生却又熟悉的嗓音，穆九睁开开眼睛便对上了陈雪冰近在咫尺的脸，她吓了一跳，直接往后一蹦，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反应这么大？”陈雪冰摸着自己的下巴，“喂，你刚才到底梦到什么了？一直在叫不要不要的，我喊了好几声你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