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阳飞斐正在仔细排查那几个被宁雪儿通过的新人, 因为后者的“提醒”, 这张工作他做得格外认真。
    宁雪儿确实有可能只是想耍他一下而已, 但阳飞斐不认为对方花了心思拿到这玉珏只有这一个目的, 毕竟这项任务实在太好动手脚了，不做些什么绝不是宁雪儿能干出来的事, 阳飞斐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足够仔细的话，说不定就能在那些人当中找出足够让赵青不再信任宁雪儿的证据。
    阳飞斐的神识从玉珏中的名字上慢慢划下，停在他上一个查验完毕的人上面。
    张东……下一个人的名字是——钱仁。
    阳飞斐翻阅着钱仁的情报，五十岁, 金丹修为, 东洲部洛城人，三月前家中突遭大难，亲人亡故，原本孤身一人无所事事, 但听闻云鹤商会招揽新人, 于是来到了云鹤城碰运气。
    这家伙的家底写得很清楚, 亲人朋友的名字都一一在册, 修炼的功法, 过往事迹, 都被列了出来, 因为修为正好, 年纪也不大, 身后又没有什么麻烦事, 容易融入集体，再加上数算不错，所以很容易就通过了考核。
    但是仍旧有些可疑之处。
    三月前云鹤商会刚刚开放招募，怎么这么巧，这个钱仁家立刻就出了事，而且亲戚朋友通通死绝？当然并不是说他家人的死亡是早有预谋的事情，而是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实在太容易被人收买，而且洛城离云鹤城可不算近，这样的距离，就算要查证什么也很难迅速得到消息，对于想要偷梁换柱的人来说，实在过于方便了。
    钱仁并不是第一个被阳飞斐这样怀疑的人，在他之前的另外两个人其实也有类似的疑点，一个是与周边人的关系过于简单，另一个也是居住地离云鹤城很远，却不辞辛劳地跑来投奔云鹤商会，虽然那两个人都被阳飞斐证实确实无辜，但这个名叫钱仁的家伙，阳飞斐仍旧打算亲自去探查一番。
    在阳飞斐接手玉珏的同一天，这群人的日常生活便已经有专人盯梢了，阳飞斐翻看了一下钱仁的记录，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疑点——不过因为这些人平日里的工作也就是跑跑腿，连侍者都算不上，想要制造什么疑点也是很困难的事情。
    阳飞斐仔细地看了几遍，发现这个名叫钱仁的家伙每日都是寅时初刻晨起，虽说他们刚来，干的都是商会中最累最辛苦的活儿，但寅时初刻也实在太早了一些，这个时候应该没什么工作需要做，阳飞斐又继续往下看，发现对方真正上工的时间又和其他人一样，是卯时。
    这就奇怪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个叫钱仁的家伙在干什么？
    阳飞斐皱着眉头翻看了一下，发现耳目送来的消息竟然是钱仁打理了一个时辰的仪表？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钱仁只是在打理仪表？阳飞斐有些无法理解，在他的印象里，就算是当初轩阳宗中最注重外貌的师妹，也绝不会浪费这么长时间去打扮，这个钱仁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觉得自己还在被考验而想好好表现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
    阳飞斐并不过多浪费时间犹豫，第二天便亲自去盯了一回哨。
    云鹤商会现下虽不如从前了，但底子还在，哪怕是刚入商会的新人也都有单独的房间，不过是面积窄小一些，功用还是全的，阳飞斐仗着鬼修之利隐去了身形，安静地在黑暗中等待。
    果不其然，就像情报中描述得那样，钱仁寅时初刻起了床，随后便开始梳洗，不仅仅只是除尘咒而已，他仔细地清洗了自己的头发，剃了须，花费了小半个时辰，随后才开始整理着装。
    他很认真地对着水镜观察自己的衣物，阳飞斐足足见他换了三件内衫三件长裤以及七件外袍，又试了好几双靴子，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堪堪停下。
    钱仁仔细地观察着镜中的自己，是的，是观察，而不是欣赏，阳飞斐差一点便要觉得他可能是个自恋的家伙了，但很明显他不是——钱仁站在那里，不停地换着角度观察打量，一直到钱仁觉得自己再没有问题了，他才点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借着朦胧的日光，阳飞斐看清了钱仁的脸，说实话，在普通人中他算是长得较为端正的那一类了，这类人中并不乏一些愿意打扮自己，用自己的外表去获取利益的人。
    钱仁是这类人吗？
    看上去好像确实是这样，至少阳飞斐不止一次目睹了对方和云鹤商会以及青玉门中的女弟子搭讪聊天，也的确有一部分被搭话的女弟子会对他表现出好感，甚至是在一些小事上给予方便。
    这样看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不过晚些时候，阳飞斐又直接去找了对方一趟，这一次便十分光明正大了，他还带着几个云鹤商会的侍卫，气势汹汹，一看便知是要兴师问罪去的。
    钱仁正在房间内小憩，阳飞斐带人闯进门来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从榻上翻了下来，直直地盯着阳飞斐，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有哪里暴露了吗？什么地方出了错？不应该啊！
    钱仁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虽然不清楚当初提醒他的那个宁雪儿究竟有没有看出他的身份，自身又处于何种立场，但他确实将对方的提醒听进去了，不仅仅只是手饰而已，他每天都花很长时间检查自己的着装并且模仿那些东洲部人的举动，为了掩饰自己的小心翼翼，他甚至将戏做了全套，完全把自己演饰成了一个婆婆妈妈，想要藉由别人力量往上爬的人，到底有哪里不对？！
    钱仁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和阳飞斐对视了三秒，后者面容冷酷，似乎对他的把戏早就心中有数。
    而就在这三秒中，钱仁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压根儿没有暴露，如果阳飞斐已经知道了他是濯沧尊者派来的钉子，对方绝不会兴师动众，带上这么些中看不中用的护卫来恐吓他，阳飞斐若是想要解决他，他绝对会消失得悄无声息，而眼下这看似凶险的情况，恰恰证明了阳飞斐其实心中也没有底，这才带了这么多人来给予他压迫，期望能看出他的破绽。
    他并没有任何地方露出破绽，顶多只是让阳飞斐起了疑心，而这实在太正常不过，在那天宁雪儿和阳飞斐对峙的时候，他便知道阳飞斐将要细致地调查他们这群人了，鉴于他不同于常人的表现以及太过简单的背景，阳飞斐重点怀疑他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钱仁面上的紧张不变，心中却是松了口气，他咽了口口水，瞪大眼睛看着阳飞斐和他身后的侍卫，受到惊吓一样战战兢兢道：“您，您是？”
    阳飞斐死死地盯着他，眼中一片冰冷，他道：“钱仁，不必再装了。”
    阳飞斐的表演实在很到位，即便已经猜到对方只是在诈他，但钱仁仍旧忍不住心跳加快，紧张非常，若非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应当受惊，恐怕光凭生理上的表现，钱仁便要暴露了。
    他茫然无措地看向阳飞斐，哆嗦着道：“这位管，管事？您在说什么？装什么？我没犯什么事儿啊，这段时间以来都在认真干活……”
    钱仁的眼珠转了转，忽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噢”了一声，声音一下子抬高了，急切地看着阳飞斐，恳切道：“请管事明鉴，城中的人都可以给小人作证，我自入商会以来，真的是兢兢业业，从未偷懒耍滑，若是有人给您告了黑状，您可千万别信啊，一定是他们嫉妒小人……”
    钱仁的话尚未说完，阳飞斐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对方的表现看上去确实就像个普通新人，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但确实有哪里不对劲，阳飞斐想，一个每天会花一个时辰打扮自己的人，不论目的是什么，必定心思缜密，而且抱足了想要往上攀爬的想法，而眼下的钱仁却没有表现出这两点中的任何一点来。
    阳飞斐眨了眨眼，挥退了身后几个剑拔弩张的侍卫，仔细盯着钱仁瞧了半晌，一直到对方禁受不住，开始眼神闪躲的时候，他的表情才缓和下来，说道：“原来如此。”
    听到这句话，钱仁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当人与人对视时，尤其是被阳飞斐这种人盯着猛瞧，几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眼神闪躲，他刚才若是一直直视对方，恐怕才是漏了馅，现下看来，他的表现不错，是以阳飞斐并没有对他起疑心。
    对于他这种程度的家伙阳飞斐应该没有那么重视，钱仁心道，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但和钱仁所祈祷的不同，阳飞斐并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而是大剌剌往他榻上一坐，竟是闲得发慌一般和他闲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