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阳飞斐去往东洲部已经五天了, 音讯全无, 杨文一个人负责两个人的事，压根儿抽不出空来, 原本轻松一些的段锦和熊达也忙得脚不沾地，柳青青一个人根本不敢出门儿, 生怕自己落单儿遇到了宁雪儿，万一又被陷害欺辱，青玉门上下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帮得到她。
    但柳青青实在难以适应这样囚徒一般的日子, 更何况她还担心着阳飞斐的情况, 虽说阳飞斐算是这个世界中排得上号的聪明人，但濯沧可是大乘尊者，除了赵青压根儿没人打得过他, 阳飞斐这一去若是真和他正面对上，恐怕凶多吉少。
    于是五天之后, 柳青青还是按捺不住, 准备偷偷溜出门去, 看看杨文有没有什么消息。
    事发突然，时间又紧, 阳飞斐走得匆忙, 很多事情都没有安排到位，整个云鹤商会上下都有些混乱, 柳青青一边催眠自己宁雪儿不一定顾得上找她麻烦, 一边探头探脑, 鬼鬼祟祟地摸出了门。
    柳青青作为名义上青玉门的掌门, 住处离赵青原本的住处更近，离杨文平日里当值的地方却有些距离，她混在来来往往的青玉门弟子以及云鹤商会守卫当中，贴着路沿儿溜溜达达走了大半路程，眼看杨文常驻的楼阁就在眼前了，谁料怕什么来什么，一扭头，冷不丁就看见宁雪儿正迎面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虽然是撞上了宁雪儿，但有事向杨文汇报，或是刚汇报完了往外走的人很多，所以路过这里人也不少，在这些人的掩映下，宁雪儿好像还没有注意到她，现在说不定还有机会溜走。
    柳青青刚这么想了一下，便见宁雪儿抬起头，朝她这个方向扫了一眼，顿时便让柳青青蠢蠢欲动要抬起来的腿放了下去。
    宁雪儿那个人精，不动弹她搞不好还注意不到，一动肯定要被她看见了，但不动也不是个事儿啊，她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迟早是要被她发现的！
    柳青青知道自己对付不了宁雪儿，正紧张着呢，突然有一个身材比较高大的云鹤商会的人从她身侧走了过去，柳青青灵机一动，一把将那人拽住，躲在了他身后。
    那人兴许也是手上的事暂时不着急，愣了一下，低头看了柳青青一眼，却没有甩开她，只抬头左右看了看，随后好脾气地低下头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柳青青抬头看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这个自己随手一抓的路人竟然长得还挺好看，不过看衣服好像是云鹤商会那边的人，难怪不认识她，柳青青也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只眨巴着眼睛，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道：“我……我在跟我一个师姐捉迷藏，如果被她找到的话，接下来一个月我都要给她洗袜子，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藏一藏啊？”
    那人眨了眨眼，随即失笑，道：“你们可真有意思，行，正好我手上的事情不急，你要我如何帮你？”
    柳青青忙道：“你也是往杨文——我是说，杨管事那边去的是吧？你就挡着我，咱俩一起往那边走好了！”
    那人想是也没料到柳青青会有这样的馊主意，嘴角抽了抽，说道：“这样能行吗？不会被发现吗？”
    柳青青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眼前这家伙也没高大到怎么走都能挡住她的份儿上，动起来身形肯定十分僵硬，宁雪儿多半会注意到，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
    柳青青想了好半天，眼见宁雪儿越来越近，只得急道：“那你说怎么办？”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宁雪儿，想是看出了她就是柳青青正在躲避的人，于是道：“我上去同她说话，你趁机跑走？”
    柳青青这时哪里还有主意，连忙点头道：“好好好，你去你去，不过我这师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千万小心一点，不要被她套路了，她说什么你都千万别信！”
    那人笑道：“这你倒是放心，不知你那师姐叫什么名字？”
    柳青青道：“宁雪儿，你叫她宁师姐好了！”
    那人应了，柳青青又再三道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找机会报答他，这才催着他去了，一见宁雪儿的小个子被他严严实实挡住，什么也看不见，柳青青立刻拔腿狂奔，一路闯到了杨文桌前。
    杨文桌上堆着的玉珏变得更多了，他的精神也不是太好，虽说化神期的修士不怎么需要睡眠了，但处理事务耗费的精力仍旧令人疲乏，柳青青一进门，杨文便长叹了一口气，揉着额头道：“门主，你又怎么了？阳飞斐不在，我忙得三天没合眼，您可千万别再给我找事儿。”
    柳青青一进门，青玉门的云鹤商会的，知趣儿的人就都出去了，房间一空，柳青青便一手搭在杨文桌上，整个人瘫坐在地，心有余悸道：“还好我跑得快，还有个仗义大哥帮我，不然指定被宁雪儿抓住了！”
    杨文皱着眉头道：“宁雪儿又怎么了？”
    柳青青摇了摇头，说道：“她没怎么，我没给她机会怎么。”
    杨文闻言，稍稍放了下心，问道：“那门主是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柳青青听到这话，便有些忐忑地从地上坐直了身体，忧虑地看着杨文道：“我倒没什么事，但是，杨文，阳飞斐已经出去好几天了……他有给你传递什么消息吗？”
    杨文揉额头的动作一顿，好半天，抬起头来看向柳青青，后者眉头紧皱，又急切又担忧地看向他，像是恨不得直接动手将他的嘴巴撬开一样。
    半晌，杨文慢慢道：“阳公子没事，行动很顺利，应该不久就能回来了，门主不必担心，回去等着消息就好。”
    柳青青正要说话，杨文又笑道：“躲着宁雪儿这一点也是他叮嘱你的吧？阳公子说的没错，宁雪儿对门主来说确实很不安全，但是没有尊者的命令，我们也没法将她赶走，今日门主做的不错，之后也请门主多加小心，最好不要独自——”
    “不久是多久？”柳青青头一次直接打断了杨文的话，逼问道：“三天，五天，十天？阳飞斐多久能回来？”
    杨文道：“阳公子身在南洲部，消息多有不通，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门主——”
    “你在骗我！”柳青青咬着嘴唇，笃定道：“阳飞斐的行动如果真的那么顺利，你才不会跟我废话这么多，肯定直接把我哄走了，说实话，杨文，我要听实话，阳飞斐他怎么了？！”
    杨文沉默下来，许久，他抬眼看向柳青青，说道：“门主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阳公子自四天前进入南洲部之后，就没有传回消息来了，即便知道这事，门主又能如何呢？”
    柳青青脸色一白，说道：“四天？阳飞斐四天没有消息了？”
    杨文垂下眼，好半天才道：“原本阳公子就不该去南洲部，那位常莲，说是阳公子的师妹，实际上阳公子也没有那么在意她吧，否则我们不会从未听过她的消息，也不曾见过她。这一去实在是太过冲动，不提青玉门和云鹤商会现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南洲部的濯沧尊者早已蠢蠢欲动，不过畏于白澒尊者才不敢进犯，若是发现阳公子送上门去，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更别谈从他手下救人，成功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若不是阳公子先斩后奏，出发了才让门主来通知我，又御驶云鹤商会最快的飞舟，追赶不及，我是一定不会同意他去的。”
    柳青青如何不知道杨文说的话句句在理，但情之一字无法能解，她也不能现在把阳飞斐和赵青的事抖落给杨文听，只能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口中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阳飞斐已经音讯全无了，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杨文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办法，南洲部是濯沧尊者的地盘，若阳公子受困，无论我们派什么人去都没法将他带回来，现下只能期望他还有转圜的办法，阳公子不是寻常人，说不定有法子脱困，或者他已经被抓住了……那我们也只能期盼濯沧尊者并不打算就这么让他灰飞烟灭，而是利用他从我们这里搜刮一些好处，等待沧浪宗那边联系我们，开出条件了。”
    柳青青没有傻到那种地步，她咬了咬嘴唇，道：“你别说瞎话了，以我们和濯沧那家伙水火不容的情况，他怎么可能会向我们提出什么条件？我们这边的人少一个，他打赢的几率就稍稍大上那么一分，他要是知道阳飞斐和赵青的关系还好了……”
    杨文听到这里，抬头看她，问道：“什么关系？”
    柳青青一噎，胡乱道：“什么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就指望不了第二种可能性，只能寄希望于阳飞斐自己够厉害了呗？！”
    杨文抿唇，道：“确实如此。”
    但谁都知道，阳飞斐再厉害，南洲部也是濯沧的地盘，如果濯沧真的闲到亲自出手，阳飞斐就算翻出天去，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柳青青怎么能看着阳飞斐死？不说二人也算有一段革‖命情谊，阳飞斐好不容易和赵青有了进展，如果她就这么看着阳飞斐死了，赵青该怎么想？
    柳青青咬着牙道：“不过四天，算上他找人的时间，他就算真的出事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吧？时间还早，只要有人能将他从南洲部带回来就行了吧？”
    杨文闻言，皱起眉头，说道：“我说过了，我们没有人手可以将他从南洲部带回来，就算是熊达也不行，不论是谁，对上沧浪宗甚至濯沧尊者都是——”
    杨文看着柳青青执拗的表情，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果断道：“不行！”
    柳青青高声道：“为什么不行？！是！我们现在是没有人能够从南洲部把阳飞斐带回来，但如果青青出关，那就有了！什么沧浪宗什么濯沧，青青都不会放在眼里！”
    “门主，你不要这么任性！”杨文抿起嘴，强压着道：“我何尝不想救阳公子？他对我的帮助难道不大吗？但白澒尊者出关却是万万不可的！”
    柳青青急道：“为什么？！青青闭的不是死关，中途出关不会对她有多大的影响，为什么不让她出来救阳飞斐？”
    杨文长叹一口气，说道：“门主，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柳青青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努力心平气和地说道：“你问。”
    杨文道：“尊者现下出关，去了南洲部，能杀濯沧吗？”
    柳青青愣了愣，随后道：“不，不能吧？青青追不上濯沧……”
    杨文点了点头，道：“濯沧杀不了。”
    他又问：“宁雪儿将阳公子的师妹骗去了南洲部，仅仅只是为了报复阳公子吗？”
    柳青青先是想要点头，随后又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无措道：“我，我不知道……”
    杨文道：“宁雪儿是什么样的人，想来门主也稍稍有些了解了，就算这不全是她的计划，当发现有机可趁的时候，她也绝不会放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萧问心得知了白澒尊者离开了东洲部，会有何举动？”
    柳青青呆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道：“你，你是说，萧问心会趁青青不在时对我们下手？可是他不是说想要联合我们去打濯沧的吗！”
    这话刚一出口，柳青青就意识到自己犯了蠢，萧问心那种人说的话，怎么能信？不论是濯沧还是赵青，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取乐的玩物，若是机会摆在他面前，不论是哪个，他都不会放过！
    柳青青立刻萎靡了下来，喃喃念道：“青青不出关，修为有涨，击杀濯沧在望，萧问心不敢轻举妄动，青青出关，不但杀不了濯沧，我们这边也会被萧问心盯上。”
    而且就算萧问心真的信守了诺言，赵青又顺利将阳飞斐带回来，闭关被打断过一次的她恐怕也再难进入状态——柳青青还记得那个预言，甚至还是她提醒了赵青，那个预言可能不久就要来了，赵青如果没能在那之前重新回到大乘修为，恐怕整个东洲部都要陷入大危机当中了！
    杨文深吸一口气，道：“我也想支援阳公子，事实上，在他失去联系的第一时间我便秘密派了人手去了两洲交界之处等待接应他，但无论如何，白澒尊者不能出关，她一个身后牵连的是整个云鹤商会和青玉门，更有甚者，还包括了我们庇护之下的东洲部修士。”
    柳青青低着头，沉默不语。
    杨文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也不必悲观，就像门主说的那样，现在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阳公子极有可能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也许等一会儿就会有他的消息了，说不定他已经带着常莲姑娘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柳青青当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还是努力朝他露出了一个笑脸，说道：“嗯，阳飞斐那么厉害，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杨文见她表情实在难看，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安静地看着她。
    柳青青呼出一口气，说道：“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们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会儿就不给你添乱了。”
    她动作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朝杨文笑了笑，这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柳青青没能从杨文那里得到什么好办法，甚至都没有一个好消息，心中的无力和沮丧简直要将她整个人吞没，虽说阳飞斐不是什么好人，还喜欢公报私仇地揍她，但怎么说也相处了这么久，而且她还指望他和赵青能够走到一起去，实在接受不了对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的事实。
    她蔫头蔫脑地出了杨文办公的府邸，还迎面和撞了好几下，没走出多远呢，一抬头，又看见来时甩脱的宁雪儿正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她，将她堵个正着。
    实在是太烦了，一想起现下阳飞斐生死未卜的情况还是被这个绿茶白莲设计的，她就恨不得直接上去跟对方拼命，什么阴谋诡计都不要管了。
    但现实是，她压根儿不是宁雪儿的对手，冲上去只会给对方一个“防卫过当”的理由，搞不好还要白白送上一条命，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地站着，愤恨地看着宁雪儿朝她走来。
    “唔，好眼神，”宁雪儿笑着评价道：“也不知道南洲部的阳飞斐现下如何了呢？”
    明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戳她痛脚，柳青青仍旧忍不住骂道：“你以为你能嚣张到几时？！阳飞斐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当青青会放过你吗？！”
    柳青青深知宁雪儿有多在意赵青的看法，原本以为对方会因为这话变了脸色，没料到宁雪儿竟笑意更深，道：“不，不会的，青青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好好感谢我的。”
    柳青青一听，便知道她又有诡计，立刻急道：“你休想再哄骗青青！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宁雪儿嘟着嘴道：“人家才不会骗青青呢，我对她说的都是实话。”
    她说着，又笑着朝柳青青靠近了一步，吓得后者连连后退，正脑中混乱，又气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不是宁师姐吗？”
    柳青青一抬头，便看见一张端正的脸庞，竟是那个先前被她拽住扯谎寻求帮助的人！他之前就帮她拦过一次宁雪儿，现下想是路过，正好又看见她和宁雪儿起冲突，这才上来帮忙的！
    柳青青立刻露出得救了的表情，往他身后一躲，那人将手背在身后，朝柳青青摆了摆，示意她快走，柳青青见状，哪里会客气，立刻忙不迭地逃走了，一边跑还一边抽空回头看了看，只见宁雪儿像是想要上来追她，身形却不够那人高大，那人只抬手一拦，宁雪儿便过不来了，只皱着眉看他。
    老天保佑，柳青青在心中暗自道，这位大哥实在是心善，宁雪儿应该不会对随便哪个路人下手，下次遇见他，一定要好好答谢才是！
    柳青青却浑然不知，她前脚离开，后脚她的“救命恩人”便跟着宁雪儿走到了偏僻的地方——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之前靠宁雪儿帮忙隐藏下来的沧浪宗钉子钱仁！他和柳青青的相遇，出手相助，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宁雪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和她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大相径庭，钱仁却还好，虽说宁雪儿没有将阳飞斐的具体情况告知于他，但他已经将后者前往南洲部的情报传达了回去，虽说区区一个阳飞斐不一定能引起濯沧的重视，但好歹是有了贡献，更何况阳飞斐一死，他便可以在云鹤商会彻底隐藏下来，倒不太着急了。
    反倒是宁雪儿开口便道：“你的动作需再快些。”
    钱仁闻言，道：“我倒想快，只是你说的，赵青不走，便不能对柳青青下手，我有何办法？”
    宁雪儿看了他一眼，眼中暗沉漆黑的一片让钱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后才站稳了，心有余悸道：“抱歉，我并不是抱怨什么的意思。”
    宁雪儿摇了摇头。
    她并不想要催促钱仁，只是另外有人在催促她，柳青青与赵青感情深厚，可谓是再好抓不过的把柄，或者说，即便不利用她来要挟赵青做些什么，单单只用她来伤害赵青，也都足够了。
    萧问心的命令向来简单，但其中蕴含的压迫力却令人无法忽视，宁雪儿忍不住想起对方的话语，以及对方的手段，恐惧让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手指更是焦虑地扯住了自己的头。
    冷静，宁雪儿心道，冷静，主人的命令她早已经预料到了，不要因此而感到畏惧，她应该为主人的差使感到快乐，幸福。
    如此默念几番，宁雪儿终于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她抬头一看，钱仁正惊疑不定地望着她，想来将她刚才的变化尽都收入眼中。
    宁雪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并非让你鲁莽行动，我说的快些，是指在白澒出关前往南洲部之后。”
    犹嫌不够，她甚至伸手抓住了钱仁的手腕，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肉中，神经质一般重复道：“到时候，一定要快，一定要快……”
    好半天，她才冷静下来，松开了手，笑着解释道：“白澒去了南洲部，倒时你的主人便危险了，动作若是慢了，搞不好濯沧都已经死得化成灰了，那多亏呀。”
    钱仁见状，也不敢反驳什么，咽了口口水，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