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天梁暖才彻底明白她爸的良苦用心,他的爸爸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为了不懂事的她竟然苦心谋划到这个地步,眼泪又飙出来,她梁暖何德何能,竟然有这样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记住了,您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不忘。”她红着眼睛承诺:“我不怪您,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傻孩子,爸爸哪可能一辈子在你身边。”她爸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宽慰女儿:“就算爸爸不生病,有一天你也是要离开爸爸独自去飞的,爸爸很高兴,在能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你有了追求的事业,还有了爱人,如果能撑到你穿婚纱那天就更好了,希望老天再给我点时间,让我能亲自送你出嫁……”
    梁暖已经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只听她爸喘着粗气,目光哀戚地说:“除了能送你出嫁,爸爸其实还有个心愿,只是,八成是实现不了的……”
    “爸,什么心愿您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实现。”
    梁暖握紧他爸的手急切表态,却换来他爸十分无奈的苦笑:“没有办法的,爸爸的心愿是想最后再见你妈妈一面,不是要责怪他,只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她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消息,我一直在担心……”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担心她遇到了不顺心的事,甚至,会不会已经走在了我前面。”
    “不会的,不会的!”梁暖拼命摇头否认,“你们都会好好的,你们不在了我怎么办……”
    她头伏在床边可怜地哭,梁起风心疼地拍拍女儿的头发,终于还是苦到说不出任何话来。
    医生进来检查,梁暖步出病房,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尹光年的怀里。她在他怀里安静地哭,太过沉重的真相令她无法承受,尹光年的外套很快被她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泪腺已经失去控制。
    梁暖满心悔恨。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她都迁怒到尹光年身上,一心认为他是令自己落魄的罪魁祸首,她恨过他,最后因为爱自以为大方地原谅了他,在她的认知里,她梁暖是整件事最无辜的角色,她自怜自艾过,可从没有想过,她才是促使她爸做下一个个艰难抉择的那个人,她才是那个最应该被谴责的人。
    如果不是她太过不懂事让他爸放心不下,他又何至于呕心沥血吃一切不该吃的苦,更让他们父女分开长达半年之久。
    尹光年安抚了一会情绪极其激动的梁暖,让钱卓青试着开导她,自己走进了病房,刚才梁起风特地交代了,要他来见他。
    梁起风噙笑看着这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未来女婿,满心自豪,他在多年以前无意中播下了一粒种子,多年以后,收获了一棵苍天大树,她的女儿将在他的庇护下,一生有所依靠,不至于有颠沛流离的下半生。
    “光年,我这个做爸爸的给孩子心上留了一道伤口,往后,那道伤口,就拜托你帮着愈合了。”精神病痛的双重打击之下,处于生命终点的梁起风虚弱到不堪一击,甚至要喘一喘才能有力气继续说下去,“往后……她要是任性了,也请你多担待些……”
    尹光年立刻应下来:“您放心,我会照顾暖暖一辈子,让她可以一直任性下去。”
    “好。”梁起风那双散发着死气的眼里闪着泪光,他的嘴巴微微动了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光年,你……能不能叫我声爸爸?”
    尹光年几乎没有迟疑,恭敬地喊了一声“爸爸”。
    看得出梁起风很高兴,因为情绪过于波动,剧烈地咳出来,整张脸因为疼痛扭曲起来,尹光年慌忙之下想按铃传唤护士,却被他制止了。
    梁起风对于病痛已经习以为常,他用纸巾不当回事地擦了擦咳出的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像老旧的风扇呼呼带喘,透着深重的疲惫和无力:“有些事情我还要交代,我给暖暖留了一笔钱,不多,将来……她如果想创业,可以动用这笔钱,你帮着把把关。至于你,我给你的,只有几句话,是我干了一辈子投机悟出来的心得,希望将来对你有用。”
    准岳父大人用血总结出的教训,尹光年哪敢不听,做洗耳恭听状:“您说,我一定牢记在心。”
    “你是我欣赏的年轻人,聪明,有头脑,也懂得市场的游戏规则,世界瞬息万变,这个市场总归是属于年轻人的,但是光年,你要知道,年轻最大的弊端往往是锋芒太露,后果就是死得太快。你记住,第一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如果说市场是个狩猎场,那么第一名绝对是被围剿的那个,所以光年,中庸无错,只有中庸,才能保你在这个市场一直活下去。”
    “第二,我希望你不要做市场里的独行侠。这一行需要朋友,有朋友就有信息,就不会吃信息不对称的苦头,和君子相交,不得罪小人,这些道理你都懂,但实际交友,还是需要你的个人智慧,对于这点,我对你是放心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光年,你一定要记住,对于男人,事业和家庭比起来,家庭才是最一位的,没有家庭幸福,事业做得再大再出色也是失败,家庭是你人生的避风港,切记要用心维护。”
    “我都记住了,爸爸。”尹光年臣服于老人的智慧,郑重承诺。
    这一声“爸爸”令梁起风倍感欣慰,身上千斤的重压仿佛就在这一声“爸爸”里消失地无影无终,他终于可以带着一身轻松的心情上路。
    “去吧,陪陪暖暖,我先睡会。”他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呼吸机还在运作,那张死气沉沉满是衰败的脸真的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没有生命气息。
    梁暖执意留了下来。虽然请了专业陪护,但许多事情她还是亲力亲为,她在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爸两天一夜,隔天傍晚,被她爸强行赶回了家。
    安娜和徐威廉他们听说消息,都提前从家里赶了回来。梁暖强颜欢笑地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和安娜交换了一个暖心的拥抱,便借口洗澡躲进了房间,一个晚上没出来,大家心里着急,却都不敢去打搅她。
    两天一夜,梁暖其实只睡了三个小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累和困,闷在房间也没有躺下补眠,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好几个小时。
    脑子很亢奋,一个念头已经在她脑子里盘旋了许久,听起来有点疯狂,可是她应该义无反顾地去做。
    有人开门进来,穿过黑夜将她轻轻搂在身后,轻柔地问:“在想什么?说出来,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意识被这个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梁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艰涩地开口:“尹光年,你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好,你问。”
    “你心里,还有黄伊蓝的位置吗?你……还爱她吗?”
    “有,她是我的过去,每年到了下雪天,我还是会在心里祝福她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幸福。年轻时我并不懂爱,在我还来不及确定是否爱她的时候,我们就阴阳两隔了。所以你问我爱她吗?应该爱过吧。但是暖暖,我希望你明白,伊蓝是我生命里的过客,而你,才是那个要跟我携手一生的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拥有我的全部,包括我的爱。”
    他平静却饱含真挚的回答无疑打动了梁暖,她点头:“第二个问题,尹光年,我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给你,你在乎吗?”
    “不,你完全错了。暖暖,你已经给了我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你给了我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现在,我求你给我一个家,我们的家。”
    梁暖沉默片刻,只是应了一声“好”。
    “我能感觉得到,我们在想同一件事。”尹光年将她的身体扳过来,目光炙热:“现在,换我来问你。”
    梁暖正视他:“你问吧。”
    “所有的一切,包括我对你的隐瞒,你能原谅我吗?余生的某一天,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后悔跟我在一起?”
    梁暖低头半晌,选择诚实面对自己的心:“不,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但我知道不能怪你,那是爸爸的选择,不是你的。我想,我最不能原谅的还是我自己。”
    她明亮清澈的眼睛凝望他:“尹光年,我爱你,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从没有为爸爸做过任何一件事,现在,我想为他做一件事。我们结婚吧,穿着婚纱,让爸爸挽着我的手送我出嫁,这是爸爸的心愿,同样也是我的。”
    “结婚……”尹光年细细咀嚼这个字眼:“所以……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嗯,一辈子。”梁暖红着脸答应,凑上去啄了他一口:“和我们的孩子。”
    尹光年微笑凝望怀里的女孩,仿佛有一万年之久,在她屏息等待中,他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钻石戒指套在她手上:“那尹太太,我们结婚吧。”
    半个月后,阳光普照的下午,被鲜花妆点得格外高雅的酒店花园草坪上,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被一场低调却温馨的婚礼所吸引。穿着洁白婚纱美丽出尘的新娘子手捧着鲜花,她身边有一辆轮椅,身体极度衰弱却凭着意志力强撑精神的梁起风穿着正式地坐在上面,脸上带着老父亲欣慰满足的笑意,他身后,西装革履的大权小心缓慢地推着轮椅,他们的不远处,两个医生护士随时待命。
    如果不是老人鼻子间插着的氧气,旁人会以为这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婚礼。可清楚内情的宾客都知道,这场筹办得有些的婚礼,都是为了这个老人。除了遗憾,他们心里也在默默祈祷,希望上天能给这一家一些团圆的时间。
    梁暖含笑的目光扫过全场,安娜这个伴娘和张昀山这个伴郎在眉来眼去,尹光年舅妈一大家子全来了,舅妈笑着擦泪,标哥和南南姐双双来了,钱卓青一家坐在席间,徐威廉剪短了头发,今天难得也穿了西装的他恢复了往日富贵公子哥的气质,跟果果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烤串乐队来齐了,尹光年公司的员工也到齐给老板捧场,她现在的同事也来了好几个,白婉临盆在即,发来了视频,并没有出席。场上还有几张陌生面孔,尹光年终于放下多年心结,亲自邀请他的父亲一家出席婚礼,据说老人家高兴到整晚不曾合眼。
    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几米外泛着温柔笑意的男人身上,今天的他英俊逼人,只是一贯沉稳冷静的男人,今天这个大日子竟然很紧张,两人目光交缠在一起,笑得都有点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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