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肺腑之言

    耀眼的阳光照进了室内，让躺在床上的赤光皱起眉头慢慢张开了眼睛。
    他行动缓慢地坐起身望向窗外，觉得思维特别清楚。
    已经好久没有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了。
    「大哥，你终于醒了。」
    他猛然回过头，就看到二弟赤焰站在床边往着他。
    「找到小炘了吗？」
    听到他第一句话是问这个，赤焰连上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不过喜悦佔了最大的部分。
    「看来你身上的爱情咒真的是解除了，终于不再称小炘为朱雀神君，可见黛珂没有骗我。」
    黛珂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曾经就是整个世界，然而现在听起来却是那么的陌生。
    赤光神情复杂地望着弟弟，许久才挤出这些话来。
    「她……怎样了？」
    赤焰坦白回答，
    「暂时被关起来了，母亲大人说等父亲大人的火化仪式结束之后，再做决定。」
    「对喔，仪式……就是今天了。」
    赤光转过头再次望向窗外，喃喃地说道。
    赤焰一语不发地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自己一直反覆思考的事。
    「大哥，我一直认为是你和那对姐妹害死父亲的……」
    「才没有！」
    赤光突然抬起头大叫，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可是他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二弟的脸上竟然带着歉意。
    「是啊，黛珂说你虽然一心想要当上武圣，却没有要弒父的意思，只是因为中了她的爱情咒才会被她利用来故弄玄虚。真正有害人之心的，是阿烺。」
    对于三弟的名字突然出现在这种话题之中，赤光惊讶不已。
    「阿烺？不可能的。黛珂她们是武士们在南雀城外救回来的，因为懂得用水灵力治疗，才会帮父亲大人看病啊。」
    赤焰把从黛氏姐妹口中听到的事一一告知大哥。
    「这一切都是他们三人事先佈好的局，根据黛瑶所说，阿烺早就在城外遇过她们姐妹俩。一开始他并没有接受两人说要帮他成为武圣的提议，甚至表明能凭自己的能力登上宝座。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主动出现在两人面前，并提出合作。不过，对于他为什么会改变心意这一点，黛瑶倒是不知道箇中原因就是了。」
    听到这里，赤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感觉到他有话要说，赤焰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等着他开口。
    沉默的时刻彷彿时间静止了。
    几经内心挣扎，赤光总算是决定将隐藏在心底的想法和秘密说出来。
    「身为长子，却不是最优秀的一个，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被两个弟弟在背后死命地追，我却只能虚张声势让你们不敢越过我。」
    赤焰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哥亲口说出这些话，面露诧异的神情。
    「为了得到父亲大人的讚赏，我总是战战兢兢地不断揣测该怎么做，为此煞费苦心。却忘了只要从他处世待人的态度着手，尝试了解他真正的想法，自然而然就会做出符合他要求的举动。」
    赤光慢慢抬起头望向赤焰，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你大概是兄弟中活得最随心所欲的，不在乎父亲大人对你的评价，就只是做你认为对的事。恰恰是这种发自内心的言行举止，让你成为父亲最器重的孩子。不是为了讨好而去做，是要证明自己只要有心去做，什么都办得到。」
    明明当了几十年兄弟，赤焰至今才得知在赤光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不禁无言地望着大哥。
    坦白说，他确实没想过要去讨好父亲，只是想要证明自己。
    从赤焰的反应看出他有多么惊讶，可是赤光已无法停下来，一心想把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从未深谈过的二弟。
    「在你走了之后，我以为终于轮到我出人头地了。怎么知道，父亲在病重之后，竟然说要把城主之位交给阿烺。我这才明白在他心里，我竟然连阿烺也比不上。」
    赤光说到这里不禁露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
    「可是我却什么也没对阿烺说过，还一直摆出自己才是下一任城主的样子，甚至表明他会成为我的左右手。我想……这或许就是阿烺改变心意的理由吧？」
    赤焰终于明白为什么备受期待的赤烺会踏上这条不归路……
    ＊
    微风轻吹的清晨，灰濛濛色的天空开始透出些许红色，渐渐融合一部份成灰紫色。
    一个身影纤细的少年跨坐在五星城最高的城墙上，静静凝视着天空的变化。随着太阳慢慢升起，金黄色的阳光逐渐扩大并穿越云层，眼前的一切都跟着变得清楚了。
    少年将视线转向隔了一段距离的火墙，灰暗的眼神没有被明亮的阳光或是耀眼的火墙照亮。
    「俊儿，你真的在这里啊。」
    在这片寂静之中，突然有人叫自己，让赤俊吃惊地回过头。
    朝自己走过来的是已经恢復男装的璇暉，他笑瞇瞇地称讚自己，
    「我还真是找人的高手，这次又让我找到人了。」
    一走到赤俊眼前，他就跟着少年跨上城墙，坐在他身边。
    「你祖父的火化仪式就要开始了喔，我们快到广场去吧。」
    一脸沉重的赤俊望着始终面带微笑的璇暉，无力地叫道，
    「璇暉叔……」
    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整理，赤俊默默地往着璇暉，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璇暉就像是看穿他的心似的开口说道，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所谓，我最擅长聆听之后帮忙整理思绪了。」
    一看到对方沉稳的笑容，赤俊这才终于把隐藏在心中的话问出口。
    「我的做法错了吗？」
    虽然赤俊并没有清楚说明，但璇暉当然知道他所指的是对付黛瑶的方法。
    赤俊那副几乎哭出来的表情让璇暉收起了微笑，但脸上的表情却仍然温和。
    「看到你用那种方法押着黛瑶回来时，我们确实十分惊讶，但是我不会说做错了。当时的局势究竟有多危险，我们也听朱雀神君，杰儿和赤熠说明了，况且你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力量有多强大，而是为了救人。不是吗？」
    璇暉的话固然很有道理，但是赤俊心底却泛起另一股不安的情绪。
    「难道为了救人，就可以杀人吗？」
    赤俊的神情变得更加苦涩，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当我让木行珠在黛瑶的肚子里发芽时，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丝毫没有迟疑。」
    璇暉没有插嘴，只是任由他说出心里的话。
    「明知道那么做可能会伤了人，我却还是做了。母亲让我带着木行珠，是为了以防万一，在我需要植物而身边没有的时候可以用来代替。可是，我却用在这种事情。」
    情绪变得激动的赤俊接着说道，
    「在知道黛瑶把玄水放进姑姑的肚子里，还故意让玄水变成冰来伤害姑姑，我真的很生气。一是冲昏头了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会不经思考就做这么残忍的事。这样一来，我和黛瑶有什么分别？」
    「但是你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伤人，也没有致人于死地的念头啊。」
    看他过分自责，璇暉静静说出这句话，让惭愧地垂下头的赤俊猛然抬起头望向他。
    「俊儿，你不是不知轻重啊。」
    一直以来都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的赤俊终于得到安慰，眼中含泪地注视着璇暉。
    「真是的，竟然被你捷足先登了。」
    突然冒出来的蓝色身影正是苍羽。
    两人同时从城墙上下来，等着快步走来的苍羽来到面前。
    「早知道我就先来这里，干嘛跑去湖边找人啊。」
    一来到赤俊面前，苍羽就微微提起嘴角，拉着他的手，
    「俊儿，走吧走吧，再不赶去广场，你父亲大人就要大发雷霆了。」
    「等一下。」
    赤俊反而拉住苍羽，并把系在腰间的袋子取下来递给她。
    「羽三姨，我还是别把木行珠带在身边比较好吧。」
    苍羽表情严肃地注视着他，没有接过袋子，反而问道，
    「你害怕自己会再这么做？」
    赤俊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愣了一会儿才痛苦地点点头。
    他那张端正的脸写满后悔，苍羽稍微握紧他的手，慎重地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把木行珠带在身边。」
    赤俊面带不解地看着她，苍羽也直视着他的眼睛，进一步说明道，
    「如果真的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做，就算把木行珠带在身边，你也能克制自己不把木行珠用在这种事。所以一切在于你的决心，而不在手边有没有木行珠。」
    见赤俊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苍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我们赶紧回去吧，大家都在四处找你，二姐和彤薇都快急哭了。」
    来到他们身边的璇暉露出平常的笑容，牵起两人的手……
    ＊
    赤俊一走进偌大的广场就看见那里挤满了人，广场的正中央排放着用木材摆成的高架，摆在最上头的正是过世的朱雀武圣，他的祖父。
    一脸担忧的母亲苍昀一看见他，立刻就迎上前，
    「俊儿，一大早就你跑哪儿去了？担心死我了。」
    「对不起，母亲。我……」
    他低着头内疚地道歉。
    「幸好你父亲在别处做准备还没过来，不然看你怎么交代？」
    发觉他鬱鬱寡欢的表情，苍昀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反倒是赤俊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开口问道，
    「母亲，杰儿和彤薇呢？」
    「他们也去找你了啊。」
    回答的是站在身边的苍羽。
    「我有叫他们在仪式开始之前回来。」
    话才一说完，广场一角就有人穿过人群朝高架走出来。
    「你看，这不是回来了。」
    赤俊一回过头就看见两人正朝他飞奔过来。
    「哥！」
    赤杰一把抱住他，让赤俊几乎喘不过气来。
    「真是的，别吓人啊！一睡醒就看不见人影，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力道如此大恰恰证明了赤杰有多紧张他，让赤俊感动不已。
    他连连道歉，并对松了一口气的彤薇露出满是歉意的表情。
    苍昀轻轻拍了拍儿子们的背，
    「好了，快去高架旁站好吧。」
    两人连忙朝赤熠所在的地方走去，在经过彤薇身边，赤俊听到她轻声说道，
    「要把一切都告诉我喔。」
    赤俊一怔，对上彤薇那双充满关怀和认真的眼睛，终于轻轻点点头，然后追上快步往前走去的赤杰。
    「二少主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朗声说道，让眾人的目光都朝着某一个方向望去。
    赤俊一转头就看见穿着白色丧服的父亲赤焰率先走进广场，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大哥赤光。
    「怎么大少主也……」
    「他还敢出现？城主可是被他和那对姐妹害死的啊。」
    如此不屑的话语此起彼落，让赤光几乎抬不起头来。
    赤焰当然也听见这些话，一走到高架旁，便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对群眾说道，
    「大家听我说，大哥是在爱情咒的影响之下，才会做出的错误判断，并不是有计画地加害父亲大人。」
    「二少主，虽说囚禁朱雀神君的人是三少主，可是大少主利用神君失踪来达成目的，谎称成为朱雀武圣，罪不可恕。」
    人群中的一位资深武士忿忿不平地说道。
    这件事千真万确，赤焰也无从帮大哥辩解。
    「他只是个笨蛋而已！」
    大声这么说的人是穿着大红袍子的朱雀神君，她的语气虽然显得愤怒，但是却继续说出宽恕赤光的话。
    「至于他的罪，顶多只是说谎吧？」
    「可是神君……」
    武士们一时半刻也无法接受，但是朱雀却打断他们的话头。
    「好了好了，今天是朱雀武圣的头七，火化仪式比什么都重要吧。这两兄弟的惩罚晚点再商量。」
    不给任何人抗议的机会，朱雀轻轻一跃就跳上高架来到棺木旁边。
    「大家快站好，我要点火了喔。」
    赤焰和赤光赶紧走到母亲的两侧，其他人也马上各就各位。
    看到赤焰带着赤光出现，老夫人满怀希望地轻声问道，
    「阿焰，阿烺呢？」
    母亲的提问让赤焰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他说……父亲大人一定不希望他来。」
    明知道这句话会伤了母亲的心，赤焰还是不得不说出来。
    果然，老夫人的身子微微颤抖，随即落下泪来，赤焰心疼地搂住母亲的肩。
    见一切就绪，朱雀神君将双手搭在棺木上，用温柔又不捨的语气说道，
    「你啊，在把我的外表变成你那过世的女儿之后，根本就没把我当成神君在看待吧。」
    小小的火焰从她的双手冒出，很快就点燃了棺木。
    她的背上长出赤红的羽翼，轻轻一拍动就让她飞了起来离开了开始燃烧的高架。
    飞在半空之中的她凝视着棺木，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我啊，好像也把自己当成你的女儿了呢。父亲大人……」
    最后那一声如同呢喃的呼唤，让她的双颊滑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