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玄幻奇幻 圣骑士的假面 黄桃李子(二)
    迎春花节再次来临前夕, 温莎的身体终于有些许好转。去参加罗兰德国王加冕仪式的邀请函摆在他面前,散发出迎春花特有的香味。
    三公之乱还未结束,绿地人就迫不及待地忙着要举办加冕仪式。虽说伊莎贝拉摄政女王遭到刺杀,戴克莉希女公爵被幽禁,可整个东部平原绿地人还没拿到手里。他们只是解决南境, 把摄政女王家族的势力推翻, 就想要开始享用权利的甘美。
    由于南境和其他国家都不接壤,武装力量是三公当中最少的一支。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枢密院和伊莎贝拉摄政女王, 可以在正常情况下命令红狼公爵和白鹿公爵的军队原因。
    过去的两百年以来, 他们都不会互相争斗。直到绿地人宣称有继承斯刚第王冠的人出现, 他们要证明他的血统, 要夺回他的荣耀。
    现在, 东部平原的一吋土地都还未获得, 脱离斯刚第王国的泽蒙王国也未收复。绿地人竟然就要让罗兰德称王,从战争开始到现在, 也不过三个月时间而已。
    温莎必须得承认, 北地的军队有着野兽般的凶猛。他们在多年酷寒环境中,与骸骨军团战斗的过程中,培养出来的战斗力让南境的军队显得娇生惯养。
    北地的狂战士都是野兽, 真正的野兽。他们撕裂了城墙与关隘,撕碎了南境圣骑士们的盔甲与信仰, 撕开一个血淋淋的现实给南境人看——北地人是如同狼一般凶残狡猾, 南境人则是只会喳喳乱叫小鸟儿。
    温莎坐在抄写台前, 快速地回复了一封信。
    不,算不上是信,最多只是张字条。
    他写道——承蒙邀请,不胜惶恐。身体欠佳,无法观礼,万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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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春花节,罗兰德国王将会依照传统,迎着初升朝阳走进白鹭宫。斯刚第王国的王都凯拉尔城,国王大道已经两百多年没有国王经过。王宫白鹭宫的观景阳台,也已经两百多年没有举行过庆典。
    民众们翘首以盼,贵族们满心骄傲,都在为自己即将见证历史,强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但是,当罗兰德国王出现在阳台时,却变成了罗兰德女王。他变成了她。在罗兰德女王宣布自己女性身份的同时,还宣布了自己即将成为丈夫的人选。
    原本的人选是谁不得而知,罗兰德女王在加冕之时,封下的亲王竟然是“斯刚第”。罗兰德女王摘下自己的王冠,将她没有一根头发的光头暴露在前来观礼的所有人面前。根据斯刚第王国的传统,女性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主动剃光头发。
    一种是打算为亡夫守贞,另一种就是愿意以身殉道。
    罗兰德女王两者皆有。她既是一名虔诚的殉道者,也是愿意为“斯刚第”守贞的女王。她把自己嫁给了斯刚第王国,嫁给了国家,嫁给了自己毕生要维护,要奋斗的事业。
    当着所有观礼的民众,大声喊出自己的声音——我,嫁给了斯刚第!
    恒古未闻的传奇,活生生出现在人们眼前。所有人都在为女王欢呼,高呼女王万岁。他们激动得浑身发抖,把帽子抛上天际。
    万众欢呼,久久不绝。
    天佑罗兰德女王!
    天佑斯刚第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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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迎春花节过去了一个多月,人们依旧在津津乐道这件事情。很可能以后会谈论数年之久。眼下,在黑暗不见天日的监狱中,狱卒们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嗝儿,听说了吗?”胖得没脖子的狱卒吞下一大口麦芽酒,满足地打了个酒嗝,“监狱里面要空啦!我们可能要闲一阵子了。”
    “罗兰德女王陛下要赦免罪犯们?”他长着鹰钩鼻、满脸坑坑洼洼的同事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只要她不减少监狱,谁当国王,还是女王什么的,我都他妈无所谓!”
    挂在刑架上的囚犯听见了狱卒的谈话,他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湖水般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别看了,就算是赦免,不会有你的份儿!”鹰钩鼻狠狠地啐了一口,“他们最多放走一些因为偷东西而判处死刑的家伙,至于你——啊呸!叛国贼!别想啦!”
    “我……”囚犯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好像有人在拿钻头磨烟囱的内壁,“我不是……叛国贼……我没有……背叛国家——!”
    他的白色长发纠结成缕,浑身散发出恶臭难闻的气味。他的皮肤在殴打和虐待当中,没有一块保持完整。他满脸满身都是血痂,万分狼狈不堪。可他喊出这句话的脸色和气势,让两名狱卒都不由得一震。
    胖狱卒十分恼火,他才是这个房间的掌控者!这里应该他说了算,他怎么可讷讷个容忍这种事情——让一名囚犯在这里挑战他的权威?!他抖着一身肥肉站起来,顺手抄起随手放在手边的长鞭。
    那鞭子有六根尾巴,底端的小铁钩特意被除去——这样做并非是为了仁慈,而是为了在执行死刑之前不打死囚犯。不然,普通人挨上这么五百鞭,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这名囚犯已经在监狱里关押了一个多月,每天都会受到各种常人难以忍受的虐待、侮辱与折磨。
    他们接到了命令,在这名囚犯收到国王的审判之前,他们必须要保证他还活着。
    监狱是通往死亡的中转站,在这里关押的罪犯都是等待死刑或者是等待判决的人。他们的归宿不在监狱,而是在刑场。多数囚犯只在这里关押几天,最多一周,以前从未有过关押了一个多月还未受审的囚犯。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叛国贼!”胖狱卒激动得下巴上的肥肉直发抖,扬起鞭子继续他刚刚未完成的工作,“你别以为陛下留着你的性命,是出于仁慈和宽宏大量!”
    鞭子所到之处,带来强烈的痛楚,让受刑者皮开肉绽。而他那双眼睛当中,愤怒的火星猛烈迸射,丝毫不见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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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里散发出一股死亡的臭味,医生检查过囚犯的身体,紧皱的眉头里全是不满:“如果他死了,你不会有好果子吃。我话就放在这里,胖先生。”
    这名囚犯很重要,每隔三天都会有医生来为他检查和治疗。简单地治疗之后,他必定会遭受更多“轻量级”却不致命的刑罚。这样做,绝对不会是因为仁慈之心,对他给予的怜悯和关怀。
    “今天不要再施加刑罚了。”医生抓住囚犯的手,仔细查看了一番,他的指尖呈现出可怖的黑色,那不会是健康人会有的颜色,“明天会有审判官来这里,他们会宣读他的罪行,还要施加各种刑罚。这几天你们对他做了些什么?”
    “一些‘温暖的’、‘轻量级’小小惩罚。”鹰钩鼻狱卒凑过来,脸上堆满令人作呕的邪恶笑容,“这家伙很不合作,每天都不为自己的做过忏悔,我们只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对他的行为做一点点小小的纠正,仅此而已。”
    “这和他身上的伤毫无关系!”医生愤怒地瞥了他一眼,“不要说那些无关的事情了,说说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我才好按照对应症状像皇家医学会申请药物!”
    两名狱卒对视一眼,胖狱卒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哦,他坐了钉椅。从昨天早上九点到昨天中午十二点。我们根据规则,让他坐在上面四小时,一分钟也没有多。”
    医生的目光落在刑房角落的钉椅上,那是一把带有靠背的金属椅子。上面布满了尖锐的利刺。人一旦坐上去,那些刺就会慢慢深入身体。椅子上斑驳的血迹,锈蚀了扶手上的镣铐。不难想象受刑者在上面,将会面临何种地狱般痛楚。
    在钉椅下面,还有放脚的脚蹬,上面也布满了钉子。椅子的靠背上也是一样。不管是受刑者想要站起来或者坐起来,或者因为受不了痛楚向后靠,都会感受到全方位的剧痛。他无法移动,无法挣扎。任何挣扎都只会撕裂伤口,加剧他的痛苦。
    一阵阴风出过刑房,挂在墙壁上的刑具互相碰撞,叮当作响。墙壁上的火炬被吹暗,光影明灭之间,从监狱深处传来仿若来自于地狱深处的呜咽声。
    医生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抓住囚犯血肉模糊的手腕问道:“这些也是钉椅造成?”
    鹰钩鼻狱卒不屑一顾地邪笑,仿佛在嘲笑医生的少见多怪。他语气轻蔑地说:“哦,那是掉起来实施鞭刑时,绳子磨蹭留下来的伤口。”
    “不,只是吊起来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医生目光锐利,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目光扫视过两名狱卒,“看看这个,手背上都快要磨得见骨头了!你给我说是绳子磨破皮?!”
    “可那确实就是绳子磨破的,因为他挣扎了。”胖狱卒回答道,“我们给他施加了‘温暖的刑罚’时,他挣扎得特别厉害。”
    “你们给他喂开水和热炭了?”医生睁大眼睛,满脸都是愤怒,“这样让他还怎么开口讲话啊?你们这些混蛋!女王还等着他死之前发出忏悔的声音呢!你们竟然……”
    “不,不!他依旧可以开口讲话,我们的刑罚只是‘轻量级’的!”胖狱卒说,“我们不可能弄坏他的喉咙和声带,他的舌头也好好的,如果你检查他的口腔,会发现牙齿一颗都没有丢,舌头上一个小疮都没有呢!”
    医生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他。“那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问,“该不会是用温水给他洗澡了吧?”
    “不,没有。我们可不会在这里执行‘浴桶’刑,”胖狱卒指了指刑房,“我们已经没有地方放大浴桶啦!我们只是用温水代替热水,拿拉钩拉开鼻子,从他鼻子里给他灌了点水进去而已。”
    “没错,‘轻量级’的水刑!”鹰钩鼻狱卒附和道,“呛到水的时候,这家伙挣扎得可离开了,他还抽搐痉挛呢!再嘴硬的家伙,到了我们这里,都没有不老实的。可就是这样,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叛国罪。”
    医生捂住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浴桶刑”听起来轻松惬意,可实际上却恶心得要命。罪犯会被关在装满温水的大浴桶里,脑袋露在外面,脖子卡在浴桶的盖子上。而后,刽子手会给罪犯头上浇灌蜂蜜——那可不是吃的,而是为了引来苍蝇。
    整个死刑过程当中,罪犯会一直泡在大浴桶里,刽子手还会照料他们,给他们食物和水。过了一些日子,浴桶里面的情况就不那么好了。浸泡在自己粪尿当中的罪犯,会清楚地感受自己的身体被蠕虫和蛆啃噬。
    漫长而又肮脏恶臭的刑罚,却被冠以清洁和温暖的名义。
    想到这玩意儿,医生就想吐。
    “好了,指甲是怎么回事?”医生强忍住想吐的冲动,面色尽量平静地看着狱卒,“他的手指看上去坏死了。”
    “这家伙辱骂女王陛下!”鹰钩鼻狱卒叫道,“我本想要拔掉他的舌头,好让他不在乱说话……”医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改变了口风,“可是,女王陛下宽宏大量,让这恶棍叛国贼可以有悔过的机会,所以我留下了他的舌头。”
    “但是教训还是要给的,”胖狱卒说,“为了教训他,我们拔掉了他的指甲,代替拔掉舌头的刑罚。”
    “‘轻量级’、只是‘轻量级’啦!”鹰钩鼻狱卒得意地笑道,“我们先夹断了他的手指骨,就是用那玩意儿……”他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刑具说,“只夹断了指尖的骨头,这家伙的骨头还真的很硬。就算是痛昏过去了,也没有松口呢!”
    “他的指甲全碎掉啦!我们一点点地把指甲给弄下来,这可费了我们不少功夫!”胖狱卒摇晃脑袋,把脖子上的肥肉弄得乱颤,“一整个上午,我们别的什么都没干,光用小刀把他的指甲拔下来了!”
    “我们这样勤劳地工作,都是为了罗兰德女王陛下!”鹰钩鼻阴恻恻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大人。你就不用转告女王陛下的啦,我们永远维护和拥戴拥有斯刚第继承人血统的陛下!”
    他们如此讨好医生,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御医,有可以直接见罗兰德女王陛下的特权。如果能够让御医为他们说说话,那升官发财简直指日可待。
    两人谄媚的笑容让医生感觉不舒服。他沉默地为囚犯上药,直到离开刑房,都没有再多吐露半个字。
    “一群虐待狂。”医生小声地评价道,却正好让两名狱卒听见。
    两名狱卒堆满笑容送走医生,等他走后,却在背后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他们诅咒着,怨恨着,把满腔愤怒都发泄在囚犯身上。他们甚至把自己的诅咒当成真,把囚犯当成爱答不理,态度高傲的医生的替身。
    无休止的折磨,明天,就要结束了。
    他们将会失去殴打和侮辱、虐待这名强壮囚犯的乐趣。
    刽子手会接替他们的工作,为这名囚犯的生命最后时光,添加最浓墨重彩的痛苦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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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判官踏入监狱时,差点被刑罚发出的恶臭给熏回去。说实话,凯拉尔城的空气也挺臭,但除了大墓园,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臭名昭著的“红房子”这样恶臭无比。
    它从味道到名字,都是一样臭不可闻。
    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可以让心软的妇女看一眼就昏倒。
    王命在身,不得不行。审判官拿围巾捂住口鼻,带着随从硬着头皮钻进了刑房。鞭笞囚犯的声音格外刺耳,两名狱卒即使到了最后的时刻,还在进行他们的工作。换一个说法——找他们最后的乐子。
    “你他妈别高兴得太早,呸!”粗野的吼叫传入审判官耳朵,让他不由得把眉头拧成一团,“你以为那些人,是来救你的吗?是的,死神会是你的朋友,但你别以为他们会让你这样轻易地见到他!”
    囚犯挂在刑架上,脚下火盆旺盛燃烧,让他呼吸困难。就只是单独这样吊着,就已经十分难受,更不要说他要面对狱卒的莫名怒火。审判官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引起来狱卒们的注意。
    “啊,大人!”长着的鹰钩鼻狱卒恭敬地鞠躬行礼,指着刑架上的囚犯说,“我们在努力工作呢!大人!今天你们要提审他吗?”
    “不,我们不提审。”审判官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朗声念道,“来自于英明伟大、万众敬仰的罗兰德女王陛下的裁决——剥夺莱昂内尔·冯·皮尔逊金狮子爵身份、丹古堡城主身份、圣光明教圣徒身份、情报部部长身份、钢铁玫瑰骑士团成员身份、圣骑士身份!丹古堡以及罪犯原有一切财产与领地,都归于女王陛下!”
    莱昂内尔虚弱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中,显得一片朦胧黯淡。他似乎没有听见审判官的审判一般,对他念出来的裁决毫无反应。
    “莱昂内尔·冯·皮尔逊对女王陛下不敬,阻挠女王陛下登基。意图反叛女王陛下!尊贵仁慈的罗兰德女王陛下,以叛国罪的罪名,判处其死刑!”审判官的声音庄严而又神圣,他身边的牧师双手叠在一起,如同雕像一般立在他身后,“七天后执行死刑!从今日开始执行!执行三日手枷示众,四日死刑过程!”
    莱昂内尔听完,缓缓开口,虚弱沙哑的声音难听得好像从烟囱中发出的呜咽:“我……没有……背叛……国家……”
    “他这是疯了还是傻了?”审判官不满地瞥了狱卒一眼,“不是告诉过你,要保持他神志清楚,能够理解别人的话吗?”
    “尊贵的大人,他这些天一直重复这话呢!”胖狱卒缩了缩脖子,“他就是不肯认罪,要说早就应该用重刑,而不是什么‘轻量级’刑罚,那样肯定可以让他认得可干脆了!他到这里也就穿过一次钉鞋而已……”
    审判官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来人,把囚犯带走!”他厉声喝道,“送到广场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背叛国家,背叛罗兰德女王陛下的下场!”
    两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刽子手把莱昂内尔从刑架上解下来。失去了支撑,他身体一软,倒在刽子手的身上。他们拖着根本无法站立的囚犯,步出他呆了一个多月的刑罚地狱。带着他走向死亡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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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桶凉水从头浇灌到脚,让莱昂内尔清醒了过来。他已经在凯拉尔城的广场上呆了三天,这几天的天气热得反常,整整三天都艳阳高照。
    现在还不到五月份,不应该有这样烈日。
    他带着巨大的木枷,脑袋从木枷上的孔洞探出来。他的双手则是被木枷下面两个稍小一些的洞固定住。这三天,曾经身处高位的金狮子爵大人,完全成为了出身低贱民众肆意侮辱和唾弃的对象。
    他的脑袋和身体上全是臭鸡蛋烂菜叶留下的遗迹,热辣的太阳烤得他头脑发昏。他们没有给他一滴水,一点食物。就这样让他在太阳底下炙烤着。
    为了不让他扭头躲开攻击,刽子手还特地将他的耳朵钉在木枷之上。当然,其他的罪犯也会这样钉住。不过,他们对他进行了“特别照顾”。其他罪犯只在左右耳朵各钉一枚钉子,而他则在左右两边都有三枚钉子。
    六枚钉子死死钉住他耳朵的同时,也死死钉住他的脑袋。只要他不想撕裂自己的耳朵,就不会轻易地摇头。
    这样,可以更方便让民众对他吐口水,砸鸡蛋和烂菜叶,甚至石头。
    刚刚开始,刽子手还试图阻止,但是民众们为了表达自己的“爱国情绪”,连两名刽子手都被石头砸破了头。民众群情激奋,特别是受刑的还是一名贵族,这让他们升起一种正义感,觉得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
    和罪犯一起挨打的刽子手,根本没有办法进行鞭笞囚犯的工作。不得已,女王陛下特命六名全副武装的圣骑士来看守他,还他的木枷旁边立了一块牌子。
    严禁投掷石头和土块,否则以谋杀罪论处。
    当然没有人愿意陪着这名罪犯戴着木枷,呆在他的旁边。之后没有人再向他投掷石头和土块,刽子手也可以照常鞭笞罪犯的身体。
    到了第三天,饥饿、口渴与过度劳累——戴着木枷不能坐下,只能倾斜身体半站在受刑台上面,这可是相当消耗体力的姿势——击垮了那名囚犯。
    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晕了过去,围观民众无不觉得扫兴。刽子手只得奉命去打水,把那名囚犯再给浇醒。
    有了水,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一些。他舔过一圈干涩的唇瓣,一点点湿润水汽,让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他张开嘴,虚弱地从牙缝中间挤出一个词。
    “水。”
    任何人都不敢上前给他一滴水,虽说有些同情心泛滥的人这样想过——这个可怜人在这里受了好几天的折磨,给他一点水,来缓解他的痛苦。
    可,没有人敢上前。
    他们的表情各种各样,有的幸灾乐祸——看,贵族老爷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有人冷静理智——可怜的人,可也活该!
    有人心怀怜悯——他已经在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了,他只是想喝一点水而已。
    但,没有人胆敢上前。
    更不要说给他一点水。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民众一片沉默,他们看着囚犯和圣骑士还有刽子手,没有人想要发出一点声音。那些刽子手还好说,圣骑士们为了维护女王陛下的裁决,肯定会把送水的人给劈成两半的!
    看呐,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的宝剑跨在腰间,他们的手就放在剑柄上,随时都可以让利剑出鞘,惩罚邪恶与不恭。
    送水的人还是来了,来得那样快,简直出人意料。
    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端着一碗水,悄无声息地靠近囚犯。他阳光般灿烂的金发,在太阳底下散发出美好的光晕。人们看不见他的脸,因为他用围巾遮住了下颚。但从他刚毅的浅灰色眸子看来,这一定是一名英俊美貌的男人。
    他双脚如同一阵风般掠过地面,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惊起。
    围观的人们大喊起来:“天使,天使送水来了!”
    听见人群的呼声,莱昂内尔撩起眼皮一看——哪儿是什么天使,分明是提摩西·崔德威。
    “我希望你能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悔过。”提摩西端着一碗清水,走到莱昂内尔面前蹲下,“你现在,悔过吗?”
    “我……所做的一切……”莱昂内尔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简直不像他自己,“都是……为了国家……与人民……”
    轻蔑的冷哼从提摩西的围巾里传出来,他揶揄的话,正好击中莱昂内尔的心脏。不管是在监狱当中,那些狱卒们的侮辱,还在在广场上,这些民众的叫骂,都没有提摩西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更加让他难过。
    “强、奸和囚禁温莎·牛顿也是?”
    莱昂内尔缓缓闭上双眼,掩盖自己眼中的悔意。“是我……对不起他……”他说,“唯独……这件事情……我无法反驳……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为了向他……赎罪……”
    提摩西拉下围巾,他的外貌让围观者大吸一口冷气。他的脸狭长而又严肃,严肃得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枯燥了。他下颚的那道疤痕,让他看上去比拦路劫匪还要凶狠。
    这名外貌凶狠的男人,低下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水,凑近莱昂内尔。
    人们还以为他要喂那名囚犯,然而他却把水都喷到囚犯脸上——果然是个凶巴巴的家伙啊!
    “你的话,我记住了。”提摩西撩开莱昂内尔脸上凌乱的白发,露出他因饱受折磨而消瘦的面庞,“你安心赎罪吧。”
    说完,他将水碗抵住莱昂内尔的嘴唇,清凉的井水灌入这名饥渴囚犯的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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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拉尔广场上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场景,罗兰德女王陛下选择了五月塑日节前夕来行刑,就是因为这段时间来凯拉尔城的人有够多。这些人当然不会错过这次的大戏——叛国贼会在这里受死,在他经历长达四天的折磨之后,正义的烈火会焚烧他罪恶的身躯。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罪犯是一名贵族!
    底层民众最爱看的,就是身居高位的人从他的位置上掉下来这种事情了。整个现场好像是一场大型集会,死刑不仅对民众有着强烈的震慑作用,也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许多人前一天就提前带着小凳子来占位,广场上好的观礼地点,早已被无所事事的贵族们占据。维持秩序的卫兵出动几百人,所有人的兴奋莫名,包括在场叫卖食物与饮料的小贩。
    早上九点,广场上就挤满了人。温莎站在黑压压的人群后面,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才能勉强从人群的缝隙当中看见行刑高台。
    “你果然还是来了,荣光。”站在他身边的男人突然开口说,“看见你身体好转,还能够出门走动,真是太好了。”
    温莎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真的就那么一下。这个声音真是太耳熟了,即使是说话的人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温莎也能够知道他就是——郎巴星乔舒亚。嗯,或许应该用他们私下里互相的称呼,叫他“阿尔瓦”才对。
    “你好像很闲,星界法师。”温莎没好气地说,“提里安法师协会里没有你的事情可以做吗?”
    阿尔瓦扭过头,兜帽遮住了他大半边脸。“我是担心你,才跟过来的啊。”他满脸微笑,递给温莎一方面巾,“别让别人发现了,先遮一下吧。”
    他是对的,温莎想。“你到这里来,是单纯地看热闹,还是享用自己的复仇成果?”温莎没好气地说,“来看死刑好像比什么都重要,我听说你们一直都攻不下白鹿公爵的东部平原,现在国家还没有统一呢,难道没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让你来做了吗?”
    “你提醒了我。”阿尔瓦瞥了温莎一眼,“等这次死刑结束,你的身体也好转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呢。希望到时候,荣光能够继续为提里安法师协会,做出卓越不凡的伟大贡献。”
    “我的牙齿都要被你酸掉了。”温莎戴上面巾,拉低兜帽,把整张脸和所有的表情都藏了起来,“有空在这里挖苦我,还不如干点正事!”
    “来陪着你看戏,就是正事。”阿尔瓦笑眯眯地回答,“我找了个好位置,可以让你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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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而又严酷的折磨,成为了凯拉尔城近年来最为刺激的娱乐。虽说对于受到躯体和精神折磨的罪犯来说,他的命运是残酷而又可怕的。但是本着——鞭子又不打在自己身上,才不会知道疼的概念,围观者们兴奋异常。
    囚车将前贵族“金狮子爵”莱昂内尔押送到刑场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他的外貌。
    多数平民没有机会见过这名闻名斯刚第的美男子,但现在是个机会。他和传闻当中有些不太相符,看见真人许多人都表示了失望,觉得斯刚第的钢铁玫瑰也不过如此。
    他看上去去他的三十六岁的实际年龄要大上许多,他已经完全变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脸上。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有着饱受折磨的憔悴与颓废。
    只有那一双湖水般的蓝色眼睛,依旧充满了温柔与平和的光芒。他看上去很平静,并没有为即将到来的酷刑而大喊大叫,或者是从眼中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恰恰相反,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向往之情。人群当中,有些人开始暗暗地羡慕他,他能够从这囚禁众生的泪谷之中离去,而其他人还要留在尘世间受苦。
    贩卖水果的小贩带着语调仪式性的唱腔,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清晰。赌场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拿着铃铛开盘口的地精高声叫卖他手中的票。
    他们打各种赌——他能够撑到第几天呢?他会哭喊求饶吗?他是否能够在临死之前获得赦免呢?他不会在最后的演讲里,承认自己的罪行?
    各种各样的盘口开了起来,地精们乐此不疲地收钱。叫卖淡啤酒、蜂蜜酒、麦芽酒的小贩推着底下又滑轮的酒桶。年轻的姑娘们挎着篮子,叫卖各种时令水果。面包房的强壮伙计头上顶着硕大篮子,叫卖新鲜出炉的面包。
    站在前排的人们对这名曾经的贵族感到惋惜。企图反对斯刚第王国皇族血脉的男人,若不是收到妖魔的蛊惑,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家伙肯定是疯了,才会反对英明伟大仁慈慷慨的罗兰德女王!
    刽子手们脱下他的囚衣,从布满他身体上的伤痕看来,他在行刑之前,就已经遭过很多罪了。有些心软的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那具骨瘦如柴、泛着紫红色的残破躯体,实在是让人不堪直视!
    但是,对他的同情,也就到此为止。审判官高声宣判出莱昂内尔·冯·皮尔逊的罪行之后,哪怕再心软,再有同情心的人,也挥动他们的拳头大喊——处死他!处死他!处死他!
    在斯刚第王国,死刑不仅是作为刑罚存在的,它也是一种表演。甚至还有学者将之奉行为“死亡的艺术”。他们认为,正是因为对生命的尊重,才有这样的死亡艺术。人们对于死亡的敬畏,必定会化为对生命的尊重。
    鼓吹酷刑的人认为——这样可以有效地减少犯罪率。
    所以,长达四天的刑罚,必须要让罪犯吃够苦头,还要让他活着。
    到了最后,他才有资格去拥抱死亡。
    虽说围观的多数人当中,都曾经不止一次见证过死刑的行刑场面。但是这一次完全不同。
    首先,被处决的是一名贵族。以前贵族们有斩首的特权,而这次,他将面临极为可怕的命运,而且没有人可以救他。
    其次,这次的行刑过程十分漫长,将会是所有人多年未见过的行刑大戏。多年之后,人们都会谈论起这一次的年度力作。
    宣判完毕之后,关于那名囚犯的命运终将如何,不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他们在下面吃着面包和水果,喝着啤酒和麦芽酒,等待着刽子手们开始激动人心的表演。
    如果这名不幸的囚犯可以成果四天的刑罚,他也不会依据斯刚第王国的法律获得宽恕和释放。实际上,斯刚第王国有四百种适用于死刑的犯罪,真正能够处死的只有十分之一。许多额外赦免机会给了死囚们。
    但他,不会获得宽恕,不会获得谅解,也不会获得仁慈。
    四天之后,熬过所有酷刑的叛国贼——如果他中途没有熬过去的话——会装打扮成柳条人烧死。刽子手会把他装进柳条编织的笼子里面,绑在火刑柱上,从他脚下点燃火焰。
    正义的火焰,会烧掉一切邪恶,也会烧死那名叛国贼。
    无论他受刑的过程会如何,他的结局只有一样,那就是——死亡。
    所有人都看着行刑台,所有人都翘首以待。
    刽子手们绑住罪犯的双手,万众期待的死亡的表演,正式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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