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六）

    壁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 木材噼啪爆裂，火星飞溅而出，弥漫整个房间。莱昂内尔反手握紧圣剑，手放在腰侧，摆出标准的长拖尾式动作。
    兰德尔则是双手握剑, 将剑柄抵住腰部, 做出漂亮的皇冠式动作。他们这样的动作，相比较是要进行战斗，倒不如说是威慑的作用更大。
    红猪对他们的敌意嗤之以鼻, 他信心满满地提了提裤腰带, 看上去胜券在握。“我的女王陛下, ”他下流的目光在格瑞斯女王陛下脸上扫过,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是吗？”
    “你真的这样想吗？”格瑞斯女王陛下略显冷淡地回答, 她端起桌上的葡萄酒杯，轻轻地来回摇晃。殷红的酒液在杯中晃动, 好似宴会上女士们飘荡的裙摆。
    红猪用力吞咽口水的声音大得不得了, 他盯着格瑞斯女王漂亮的脸蛋，目光细细地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来回摩挲。
    “完全没错，我的陛下。”红猪大声说道, 飞溅的唾沫喷得到处都是，“在这种情况下, 还能够来救你的, 也只有我——马文·舍伍德！我对斯刚第王国的忠诚, 对于陛下您的忠诚，无需再多用语言来说明。”
    “我会考虑的。”格瑞斯女王陛下优雅地抿了一口酒，轻轻放下酒杯，她手上的佩饰互相碰撞，叮当作响，“如果你能够击退冈比西斯的军队，你获得的，将会比你想要的多得多。但只有一件事情除外……”
    红猪兴奋得脸都红了，但当他听见“只有一件事情除外”，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他能够想到，除外的那件事情到底是指的什么。
    “你应该纳入考虑的！”红猪一激动，那张肥脸就显得更加红，他的胡子被他呼出的大气吹得乱翻，样子别提有多滑稽了，“我不吝啬于给予您承诺，我的陛下。我带着大军来营救，现在女王陛下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女王陛下的危难，就是我的危难！”
    “女王陛下的城市，就是你的城市？”兰德尔没好气地刺了他一句，“你从哪儿听说的这种谣言——格瑞斯女王陛下要嫁给帮她解围的男人？且不说这件事情是否真实，就凭你这两千多圣骑士，还打不走冈比西斯的十万军队。”
    红猪的脸涨得更加红了，他恶狠狠地剜了兰德尔一眼，把目光放在莱昂内尔身上。“凭你们这几百残兵败将，就可以打走了？狗杂种！”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仿佛吐出的是胸中郁结的闷气一般爽快，“我带来的是精锐部队，他们个个都是男人当中的男人！绝不会是临阵脱逃的孬种，只会龟缩在城墙里面！我会夺回绿洲城的。”
    “你的精锐早就在绿洲城外打光啦！”兰德尔高声叫道，“你看看你带来的那些家伙，才是所谓的‘残兵败将’吧！！！”
    “别冲动，”莱昂内尔冷静地说，“你能够来帮助古德斯城，这很好。但是，别冲动。冈比西斯的军队，不是那么容易歼灭的。我们需要一点计划，让他们撤军。如果你能够去突袭他们的后勤部队，我们的机会或许会大一些。”
    “偷袭不应该是男人做的事情！”红猪讥讽地冲着莱昂内尔冷笑，“看看吧，格瑞斯女王陛下！你是应该和一名真正的勇士站在一起，还是听那名懦夫的花言巧语？”
    格瑞斯女王陛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既没有说不，也没有说是。她平淡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马文·舍伍德。
    “你会看见的，我的女王陛下！”他梗着青筋暴露的脖子，用力一拍餐桌。餐盘被打翻，掉落在地，哗啦一下摔成碎片，“靠这样只会逃走和巧言令色的小白脸，古德斯城陷落是迟早的事情！只有我才是对您绝对忠诚可靠的，而这个——”他指着莱昂内尔的鼻子吼，“说不定早就背叛了国家！罗兰德女王陛下洞察了一切！他本应该被烧死在火刑架上！”
    格瑞斯女王陛下神色复杂地瞥了莱昂内尔一眼。“你会怎么做？”她声调冷淡，好像在讨论天气一样平常，“你又希望我怎么做呢？”
    “选择一名勇士，作为斯刚第的亲王。”红猪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挺起肚皮给出来的建议，大胆得简直就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放弃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而退缩逃离的懦夫。”
    莱昂内尔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壁炉的火焰在他湖水般的眼睛中燃烧。他厌恶而又怜悯地深深凝视红猪，好似在凝视一条被拔掉牙齿的毒蛇。
    “那你打算怎么做，”格瑞斯女王陛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来让我看看你是真正的勇士呢？”
    “我来接您回国，我的陛下，”红猪脸色略微有些缓和，他几乎都要以为格瑞斯女王陛下答应他的要求了，“等我们回去之后，再重振旗鼓，把古德斯城夺回来！”
    “哈啊，真是个好主意！我得为您鼓掌呀，‘红猪’！”兰德尔嘲讽地拍打手掌，满脸都堆着轻蔑的笑容，“说了半天，你的好主意也只是逃走而已。这和你说的‘懦夫行径’到底有何区别呢？我还以为你要说——你会打退冈比西斯的军队呢！”
    说完他把脸一扭，双手抱臂朝向另一边，给红猪甩下一个无礼的后脑勺。
    “你这个混蛋！”红猪愤怒地捏紧拳头，狠狠地砸向餐桌，“你无权——！”
    “我认为安德森骑士说得对。”格瑞斯女王陛下不紧不慢地说，“你打算不做出一些你嘴里的——真男人行径的话，就不要对他们横加指责了。我认为皮尔逊骑士守卫了一个月古德斯城，已经算是劳苦功高……”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选择他当你丈夫！”红猪气哼哼地咆哮道，看向莱昂内尔的目光好似在看地上蠕动的蛆虫，“谁不知道他和他的男宠那点事情，这个混蛋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男人！他还有什么是不能出卖的？！”
    红猪的话，正好戳到莱昂内尔的痛点，他紧皱着眉头，沉默地垂下了眼皮。
    “你如果不敢出城正面抗击冈比西斯的军队，就给我闭嘴！”红猪的话让兰德尔气得直接跳到桌子上，他的剑锋离红猪的脑袋只有一呎之遥，“要是你可以做到的话，那就出城打看看啊！别光只会嘴上说说而已！”
    “够了，别刺激他！”莱昂内尔低声呵斥道，他转头对红猪说，“舍伍德，留下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守城吧！古德斯城需要你的力量。不要去做意气之争。”
    马文·舍伍德瞪大眼睛，大口呼吸把胡子吹得乱飞。“我和你不一样，小白脸儿。”他气哼哼把长剑收回剑鞘，“哼，我会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男人。”
    “你只是一名莽夫。”兰德尔不屑地说，“你打不退冈比西斯的。”
    “或许我可以去扰乱他们的后勤，烧掉他们的粮食。而不是像你们这样，只会在这里等待死亡的来临！”红猪冲着格瑞斯女王行了个礼，“到时候，请女王陛下公断——到底谁才是斯刚第亲王更加合适的人选。”
    “我不会嫁给莱昂内尔。”格瑞斯淡淡地回答，“但我也不会嫁给你。除非你可以证明你今天说的话，是对的。”她抬手举杯，露出一段白皙的胳膊，“祝你成功。”
    红猪随手拿起桌上的葡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会的。”他喝得太急，以至于酒液都顺着胡子流淌，“你也别忘了你的承诺。”
    格瑞斯女王陛下举起酒杯，和着诺言饮下红酒。
    红猪带着他的卫队离开，还有他带来的军队。他的步伐又重又快，踱得地板咚咚作响。
    “你不应该激怒他。”等红猪走后，莱昂内尔略显懊恼地看着兰德尔，“好不容易来了一点援军，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起来，而不是气走他。”
    “我们是在利用他啊！”兰德尔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我不认为他会和我们一起据守古德斯城。他与其是说来保护女王陛下，还不如说是趁机来夺权的。你看，齐格飞并没有和他一起回来。”
    作为罗兰德女王陛下的随身侍从，齐格飞自然担当起来护送罗兰德女王陛下灵柩护送的人物。然而，她本应该和援军一起回来，就算是没有援军，她也应该及早赶回古德斯城。再退一步说，她没有办法即使回来，至少也应该送个信儿过来。
    然而，齐格飞既看不见人，也没有信件过来。她好像是失踪，不对，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莱昂内尔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齐格飞遭遇了什么不测——但他总是希望把事情往好的那方面去想。现在，兰德尔提出的看法，或许是斯刚第王国国内情况最真实的可能。
    “不能寄希望于枢密院了，莱昂内尔。”兰德尔说，“或许让这个莽夫去突袭冈比西斯的后勤部队，他们还有退军的可能。”
    兰德尔把红猪的战斗力位面也想得太强，莱昂内尔不动声色地望向格瑞斯女王陛下——他对女王陛下的了解，还是太过于稀少。现在莱昂内尔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格瑞斯。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单纯天真的贵族少女上面。
    现在格瑞斯的心思，让莱昂内尔感觉十分难以猜测。她放下酒杯，温和地笑着。这位女士经历过了许多事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她。
    她已经变成了一名成熟睿智，深不可测的女王。她还是王储的母亲，一名寡妇。格瑞斯在这些年里，经历过太多莱昂内尔难以想象的事情。这些经历，完全改变了她。
    “你也这样看吗？”莱昂内尔转头面对格瑞斯女王陛下，“让红猪这样去送死。”
    “总比他过来逼宫要好。”格瑞斯将手指一圈一圈在杯口上磨，“高文死后，想要娶我的男人可以挤满整个圣光明大教堂。他们让我不胜其烦，所以，我今天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格瑞斯女王陛下一阵风似地离去，只留下晚宴的残羹冷炙，在不甚明亮的剩余烛火当中，悲惨地变得冰冷坚硬，最终在潲水桶里，慢慢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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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尘刮过战场，凡是被它抚摸过的一切，都变得灰头土脸。浑身是土的马文·舍伍德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头发和胡子上沾满了黄色尘土。
    “真没想到，”烈焰蔷薇骑士团的团长冈比西斯坐在他面前，慵懒地靠着沙发，“你竟然还会来救这头野猪。”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站在一旁的莱昂内尔，正眼都不给红猪一眼。
    “我只是来要求你履行你的承诺。”莱昂内尔阴沉着脸，下意识将右手放在腰间——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却握了个空，刚刚他进营地的时候，在门口放下了奎因多尔。手中没剑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仿佛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掏空了一块。
    莱昂内尔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尴尬地在腰侧擦了擦手。
    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冈比西斯的眼睛，这名普鲁士骑士微微勾了勾嘴角，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当然记得，这是我欠你的。”他对着他的奴隶拍了拍手，那名皮肤黝黑的奴隶立即端来一个木箱，“先喝一杯怎么样？作为你在丹古堡对我照料的回报。”
    莱昂内尔瞥了一眼红猪。“先放开他，”他说，“就算你一会儿要处死他，也不要这样侮辱他。你捆他的样子，像捆一头待宰的猪。”
    莱昂内尔说得没错，红猪被捆绑住四肢，还穿在一条长棍上的做法，确实是宰猪时才会这样绑。
    昨天傍晚，红猪趁着即将到来的夜色，突袭了普鲁士帝国烈焰蔷薇骑士团的后勤营地。要是站在斯刚第人的角度来看，会说他其实干得不错。他放了一把火，把普鲁士人的粮食与草料烧掉一大半。或许他们还能够从其他地方抽调，但这一段时间，烈焰蔷薇骑士团肯定会面临粮草短缺的问题。
    等烈焰蔷薇骑士团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难以扑灭。他们活捉了红猪，并且把他这样捆了起来。
    知道红猪出击的莱昂内尔，只身前往烈焰蔷薇骑士团大营。他不确定冈比西斯会履行他自己与帝国三皇子对莱昂内尔许下的诺言。毕竟红猪可是他们的敌人，还刚刚烧毁了军队最为重要的粮草。
    “放开吧。”冈比西斯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从另一名奴隶手中的盘子上，拿过一只钢铁被子，打开了那个木盒。做工精致的木盒里面，铺满了可以隔热的丝绸。在白色丝绸里，装满了细碎的刨冰。
    在此沙漠和军营里，竟然还会有如此昂贵的冷饮。看来，冈比西斯也是个很懂的享乐的家伙。他舀了满满一杯刨冰，拿另外一名仆人手中的蜂蜜糖水教了上去。淡黄色的蜂蜜很快渗透莹白碎冰，呈现出美丽的色泽。
    红猪骂骂咧咧地活动手脚，站在莱昂内尔旁边。“真他妈……”冈比西斯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他立即闭上了嘴，不停地拿眼角地余光偷瞄莱昂内尔。
    冈比西斯伸出手，将手中的冰饮递给莱昂内尔。“你是来谈判的吗？”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这几个星期以来的挫败——包括昨天的挫败——全部一扫而空，“看看，你还是来了，异教徒的走狗。”
    莱昂内尔双手接过冰饮，这东西不仅仅是冷饮那么简单。它代表着——安全。普鲁士帝国的圣焰教徒，会给他们的客人提供饮料和食物，并且保证客人的人身安全。既然冈比西斯认为莱昂内尔是来谈判的，有意结束这场战争的人，不会杀害使者。他视莱昂内尔为客人，会让他在这里过得好。
    “我确实是来谈判的。”莱昂内尔顺手将冰饮递给了红猪，“我就一个要求——放了这个马文·舍伍德，履行你和帝国三皇子的誓言。”
    红猪赶紧一把接过冰饮，嘴上抱怨道：“真是渴死我了！绑了一天，一点食物和饮水都没有给我！”他喝得又快又急，蜂蜜冰水顺着他的嘴角，流淌得胡子和胸膛上都是水。
    红猪野蛮的吃相让普鲁士帝国的奴隶都忍不住掩嘴轻笑。
    “那你的筹码呢？”冈比西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你愿意用古德斯城，来交换这头野猪吗？”
    红猪脸上的肥肉抽动了几下，但他什么都不敢说。
    “不，用你的信诺来交换。”莱昂内尔冷冷地说，“你当初许下的诺言，还有普鲁士帝国三皇子的诺言。你们两个人的信誉，还不值得一头野猪价钱吗？”
    “我要撕开你的嘴！”红猪愤怒地冲着莱昂内尔吼，“狗杂种！等我回去之后，我会那样干的，我发誓！”
    莱昂内尔看都不看红猪，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冈比西斯。
    冈比西斯抽了抽嘴角，从腰间拔出长剑，一刀劈掉了红猪拿饮料的右手。
    “他不是我的客人。”冈比西斯冷冷地说，“把他俩拖下去，砍掉头，从投石机里抛回古德斯城。”
    几名强壮的卫兵将手无寸铁的莱昂内尔与红猪拿下，强行拖出营帐。红猪破口大骂，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他们的双臂被反绑在背后，根本没有办法去抵抗。
    强壮的刽子手裸、露上半身，汗水挂在他浅棕色的皮肤上，好似淋过一层油。
    卫兵强行按下莱昂内尔和红猪的身体，强迫他们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露出脖子。可能对于刽子手来说，要找到红猪的脖子还有一点困难。
    但，刽子手里的双刃大刀，不管是劈砍到哪个部位，都会造成致命的伤害。所以莱昂内尔并不担心他们是否会因为这个原因，而不能痛快地毙命。
    “冈比西斯！你的信誉一文不值！”即使被摁住脑袋，莱昂内尔依旧没有丝毫屈服的样子，恰恰相反，他的奋力挣扎，几乎要让卫兵摁不住他了，“普鲁士人，背信弃义！不值得信任！普鲁士帝国三皇子，一文不值！”
    冈比西斯的眼神危险地暗了暗。莱昂内尔依旧在叫喊。
    “当初普鲁士帝国使团到丹古堡的时候，”他愤怒地扭过头，盯着站在帐篷外看行刑的冈比西斯，“我就不应该放你走！”
    刽子手的双手剑高举过头顶，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光。
    莱昂内尔双眸通红，愤恨不已的目光直叫人背后发冷。
    “停下！”冈比西斯挥了挥手，刽子手立即将长剑收了起来。他走到莱昂内尔身边蹲下，与他的囚犯视线平行，“三皇子已经不在了，我不允许你侮辱逝者的名誉。为了报答他生前对我所做过的一切，我放你们回去。”
    “太好了……”红猪脸色煞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莱昂内尔沉默地凝视冈比西斯许久，在思考过一番他的话的可信度之后，莱昂内尔点了点头。“我为自己刚刚的冒犯，对您和普鲁士帝国三皇子致意深刻的歉意。”他说，“你们实现了诺言。普鲁士人也具有诚实守信的美德。”
    “下次，我们在战场上见的时候。”冈比西斯说，“我不会手下留情。你的这条狗命，寄在我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去取。”
    “我随时恭候。”卫兵为莱昂内尔和红猪松了绑，莱昂内尔站起来动了动手腕，“我不会束手待毙的，如果你要来取，我会和你一较高下。”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失去右手，流血不止的红猪，“就像……我自十二岁上战场之后，一直就在做的那样。”
    沙尘刮过战场，吹动风轮草。它虽漂泊无依，脆弱易折，却对风沙全然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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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莎从噩梦当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他梦见莱昂内尔跪在地上，刽子手举刀就要砍掉他的头。在莱昂内尔即将人头落地的那一刹那，温莎醒了过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走到厨房为自己倒上一杯蜂蜜酒。
    阿尔瓦是对的，现在他不应该把重心放在对于未来的窥视上面。如果未来成为既定，从而无法改变，那么他再如何担心，都于事无补。
    厨房的桌子上，放着莱昂内尔的告别信。
    一定是因为这封信的原因，才让温莎做这种噩梦。既然钢铁玫瑰骑士团正在古德斯城与普鲁士帝国进行战争，那么死亡再所难免。
    温莎做到桌子旁，点亮餐桌上的蜡烛。他用目光描摹了一番莱昂内尔的字迹，这封信的内容他都可以倒背如流。
    “活着回来，”温莎低声喟叹，“说不定我会考虑好‘条件’。”
    他站起来，踱步到窗边，窗外，夏季的积雨云堆得很高。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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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失去一只手的红猪，格瑞斯女王陛下表现出来深刻的遗憾。她亲切地为他涂药，亲自为红猪包扎伤口。
    “你证明了你是值得尊敬的男人，”格瑞斯女王陛下扭搅毛巾，将用冷水冰过的毛巾放在红猪因伤口而发烧的额头上，“现在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来解决。”
    红猪虚弱地勉强挤出一个算的上是笑容的表情，缓缓地闭上双眼休息。
    从冈比西斯的营地回来之后，红猪就开始发起来高烧。他的体温一直居高不下，就像古德斯城的战争一样。
    莱昂内尔与红猪回到古德斯城时，其他被俘士兵全部被处决。冈比西斯答应放过红猪，而莱昂内尔是使臣，冈比西斯自然不会太为难他。那些被俘的新月骑士团圣骑士，就没有如此好运。
    接下来的几天里，古德斯城收到了很多人头。
    普鲁士人不再投掷石头，而是将一篮一篮的脑袋抛射进古德斯城内。然而，这些圆溜溜的脑袋，却比任何石头都还要有效。
    巨大的恐慌在城市内蔓延，甚至有传言说，莱昂内尔是出卖了古德斯城所有人，才换回他自己和红猪。贵族们要逃走了，丢下整个城市的平民不管。就像是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格瑞斯女王陛下不得不四处奔波，稳定城内居民的信心。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稳定剩下的守城军队的心理。
    就在他们相信自己的女王陛下是战无不胜的时候，意外逆转的战况，打了古德斯城一个措手不及。
    当初莱昂内尔进攻古德斯城时，就是从后门进行突破的。由于当时古德斯城的地形问题，平原上的三道外城墙，修建得比内城墙还要坚固。如果不通过外城墙进攻，那么只能选择爬上陡峭山崖一条路。
    冈比西斯攀爬山崖的进攻已经数次遇见了阻挠，但是他依旧没有放弃进攻。这一次，莱昂内尔受到的压力比以往更加强大。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在战略方面，略输了冈比西斯一筹。
    由于兵力稀少，莱昂内尔完全没有办法在他们背后的三道外墙布置兵力。而且，因为三道外墙都在斯刚第王国境内，要进攻那里需要绕过驼峰山区，进攻斯刚第王国的平原，才能够到达外墙外围。
    莱昂内尔二十来岁时，夺回古德斯城，就是从三道外墙上一次次打进去的。白鹿公爵的势力被瓦解之后，他们抽调不出来兵力去包围三道外墙。
    于是，让莱昂内尔意料之外，又存在于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背对着斯刚第王国的古德斯城后门，竟然出现了冈比西斯的部队。
    在过去的四个多星期里，冈比西斯没有放松正面进攻的前提下，竟然派出另一股部队绕了一大圈，占领了完全没有人防守的外墙。
    这样一来，古德斯城腹背受敌！
    他们从山崖上面放下绳梯，普鲁士的士兵们冒着巨大的危险，从山崖下面往上攀爬。在过去的一个月多里，古德斯城的箭矢几乎没剩下几只，他们把能够射的箭都给射出去了。现在，能够阻止普鲁士人爬上山崖的，只有石块。
    被战争所摧毁的房子里，到处都可以找得到石块。大一些的装在投石机篮子里发射出去，小一些的被用来投掷。任何要小石头的人，都会付出高昂的代价。
    不少普鲁士士兵都被打了下去，但他们如同成群的蚂蚁过河一般，踩着同伴的尸体，也要想着目的地攀爬。
    后门是古德斯城防御最为薄弱的部分，因为地势的原因，这里无法承受太重的城墙。最厚的地方也只有五码宽，只有古德斯城面对普鲁士帝国城墙的二十分之一！
    由于地势的原因，重型攻城器械也无法运送到这里，这算是莱昂内尔的一点小幸运。不然就这么薄的城墙，根本没有办法抵挡得住攻城锤。
    但是冈比西斯的军队还是有别的器械——木头。他们砍伐了原木，由人力借力扛着，撞击古德斯城后门的城墙。
    冈比西斯还算是聪明，找到了最为薄弱的部分。一般来说，要进攻都要先进攻城门，但是古德斯城后门的城门和前门一样，都是由精钢制造。后门也有三道门。除了精钢城门之外，两道金属闸门也不少。城门建在整个后墙最厚最坚固的地方，要硬性攻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十六年之前，莱昂内尔跟随大部队进攻古德斯城时，就在这道后门吃尽了苦头。
    古德斯城后门的城墙厚薄并不均匀，最薄弱的地方只有不到两码宽。城墙是菱形建筑，当初在建造的时候，就是由两块墙壁拼接而成。曾经据守过古德斯城的冈比西斯对此再清楚也不过。
    普鲁士的战士们扛着巨大的圆木疯狂地撞击城墙的薄弱口，六十四人抬着，旁边还有两队士兵保护。他们高举盾牌抵挡从城墙上面倾斜而下的石头雨，保护工程部队。
    正在前门战斗的莱昂内尔很快得知了情况。“兰德尔！”莱昂内尔一手劈开一名爬上来的敌人，冲着兰德尔大喊，“他们从后门上来了，前门交给你！”
    “我会守住这里的！”兰德尔大喊，“快过去吧！”
    莱昂内尔吹了个口哨，雪鬃立即从城墙下面爬了上来。步履矫健的骏马来到他面前，对着莱昂内尔打了个响鼻。莱昂内尔翻身上马，跨上雪鬃在城墙上飞奔。
    他能够感觉得到，城墙正在颤抖。从后门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响亮。扛着圆木的士兵被石头砸倒之后，立即就有人补上他的位置。
    突然，一阵轰天巨响，古德斯城的后墙——被撞破了。城墙哗啦啦作响，迅速垮掉，堆成一座小山包。大量的烟雾腾然而起，迷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城墙上阻止普鲁士人进攻的士兵们全部阵亡，等烟雾略微散去之后，莱昂内尔听见了普鲁士人的喊声。
    莱昂内尔高举圣剑在手，大声喊道：“城墙上所有人，跟我冲啊！去堵住后门的缺口！那里有许多普鲁士人！等着你去建立功勋！”
    城墙上的士兵们纷纷跟着莱昂内尔后面跑，震得地面上的小石子都跳了起来。等莱昂内尔赶到时，正好和率领部队涌入缺口的冈比西斯打了个照面。
    冈比西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骑着马从城墙上跳了下来。莱昂内尔以惊人的技巧驱策雪鬃，它如同山羊一般在残桓断壁上跳跃，正好落在冈比西斯面前。
    普鲁士人的指挥官还没有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就被雪鬃的前蹄踹中了胸口，飞出去十几码远。
    他的肋骨一定是折断了，莱昂内尔能够看见从他头盔缝隙里面喷溅而出的鲜血。
    这次算是莱昂内尔运气不错，普鲁士人的进攻又一次因为他们的指挥官受伤而被迫停止。冈比西斯的卫队拖着他下了战场，没能及时撤退的部队成了溃逃。他们没有料到，已经战斗了四个多星期的斯刚第军队，竟然还有如此顽强的战斗力。
    莱昂内尔的怒火和剑术都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加上没有人指挥，普鲁士人在撤退的道路也不是那么顺利。他们逃走时，不少人撤退时摔下了山崖，一命呜呼。而那一根撞破古德斯城后墙的巨大圆木，则是被莱昂内尔命人搬走，从城墙正门砸到普鲁士军队的脑门上。
    这次的胜利大大地鼓舞了古德斯城守军的士气，从城墙上回来的人都说，普鲁士人也不过如此。什么骁勇善战的烈焰蔷薇骑士团，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他们的指挥官一倒下，立即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但是莱昂内尔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再在后墙的缺口布置守军。
    而明天，天一亮，普鲁士人又将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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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在莱昂内尔脸上跳动，为了防止突袭，守城的士兵在城墙附近都安置了篝火。篝火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天空。从普鲁士人的营地看去，天边仿佛在燃烧一般。自从后墙被攻破之后，已经过了五天。
    这五天十分漫长，莱昂内尔每天晚上都睡着破损城墙的废墟上。城下的人从低处望去，都可以看见那个凹口之上，坐着一名孤独的圣骑士。他身穿盔甲不曾卸下，手握圣剑不曾入鞘，背靠残桓断壁，以星空作为枕席。
    “莱昂内尔，”兰德尔走到莱昂内尔身边，疲惫不堪地一屁股坐下，“已经没有滚木可以用了，我们几乎把城里所有的顶梁柱都拆了下来。明天正门拿什么打？石块都快给丢光啦！”
    “我们还有滚木，”莱昂内尔抬起头，眺望建造在城市制高点的圣光教派大教堂。钢铁玫瑰正在月光和火光下闪光，它一半是银色，一半被火光染成了红色。“还有一地方没拆。”
    兰德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在打什么主意之后，吓得脸色铁青。“你疯了吗？”他冲着莱昂内尔低吼，抓住莱昂内尔胳膊的劲用得有些大，“那里可是圣堂！你怎么可以拆圣堂里的柱子！圣光会离你而去的！”
    “圣光早就不庇佑我了。”莱昂内尔冷漠地说，“去找一些异教徒来，让他们拆掉大教堂的柱子吧！除了承重的柱子，每一根装饰柱都拆掉。天亮之前，我们得做点什么。”
    他坐着的时候，还显得十分疲倦而又虚弱。但当他站直身体，他又恢复成了那头勇猛刚强的狮子。他看上去拥有无穷的精力和力量，只要他需要，就可以使用这力量。
    “你可以不用来。”莱昂内尔丢下一句话，朝着大教堂头也不回地走去。
    兰德尔摇了摇头，低声咒骂了几句，快步跟上莱昂内尔。“如果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因此而责骂你，”他状似无所谓地说，“我可以帮你骂他。你虽然是个混球，可是骂人从来不是你所擅长的事情。嗨，别走那么快啊！”
    “兰德尔，我一个人来承担就好。”莱昂内尔说，“你还是去前门守着吧！”
    “冈比西斯五天都没有出现了，”夜晚的温度让兰德尔打了个寒颤，他双手交叉在一起，紧紧抱住胳膊，“我想雪鬃那一脚肯定踹得不轻，希望你喂过它足够的草料。”
    “我情愿把自己的食物给他，”莱昂内尔语气平淡地说，“苹果、胡萝卜……还有，苜蓿草……只要是它喜欢的。可我到哪儿去找这些东西呢？我都不记得我上一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前天早上的半块干面包，格瑞斯女王陛下亲自给你送去的。”兰德尔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地拆穿莱昂内尔，“我亲眼所见，别说你忘了。昨天我也没食物啊，现在就算是维克多拿着又腥又臭的药水来给我喝，我也会对他说谢谢的。”
    他们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圣光教派大教堂外面，这里又被称为“神圣殿堂”，是圣光教派所有分派的圣地。它接受所有信仰光明的教徒，大门从不关闭。
    然而，现在圣堂华丽的大门却紧闭着。
    兰德尔踱步上去叫门。一名牧师在大门上的小窗户里凑过来往外看，看见来人时，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是敌人退军了吗？”害怕得瑟瑟发抖的牧师问，“你们赶走他们了？”
    “没有。”莱昂内尔平静而又威严地说，“打开门，我们要拆掉那些没用的装饰柱子，把要来攻城的敌人赶走。”
    牧师“啪”地一声关上小窗户，却没有开门的声音。如果莱昂内尔猜测得没错，他一定是跑去请示布洛姆菲尔德主教。
    果不其然，不过几分钟时间，布洛姆菲尔德主教那张老脸出现在小窗户上。
    “哦，看看是谁来了？”他脸上挂着一贯的慈爱神情，虚伪地假笑着，“我正在为你们祈祷呢，孩子们。”
    莱昂内尔甚至没有和他多废话，直接了当地说：“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