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五）

    莱昂内尔立于城墙的旗杆旁边, 远远眺望正在集结的敌军。他们的攻城塔几乎和古德斯城的城门差不多高，矮一些有杠杆的是投石车。架着巨大圆木的攻城锤正在从更远的峡谷方向运送过来。
    烈焰蔷薇骑士团的队伍望不到头，好似搬家的蚂蚁。它们忙忙碌碌地把各种机械堆积在一起，在远离古德斯城弓箭和城墙投石机的安全距离安营扎寨。
    他们暂时还不会发动进攻，古德斯城还有准备的时间。古德斯城也正是这样做的, 所有的武器都在向城墙上运输, 不光是骑士团的人，连城里的居民——准确地说，是圣光明教的信徒——都被动员了起来。
    不光是弓箭与长矛, 还有石块、滚木与热油, 都被不断地送到城墙上来。莱昂内尔背后, 斯刚第王国的旗帜猎猎作响。风吹动黄沙, 吹动旗帜, 吹动骑士的斗篷与女王的裙裾。也吹动了莱昂内尔长了不少的头发。
    白发覆盖住他的脸, 远远望去，他如同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 与这座必败的城市一起, 对死神进行最后的抗争。
    兰德尔拾级而上，走到莱昂内尔身边，和他一起眺望远方越来越多的敌人。“我们的人太少了, 莱昂内尔。”兰德尔瞥了一眼正在搬运石块的禁卫军，“连禁卫军都用上, 也还是远远不够。”
    “会有援军的, 兰德尔。”莱昂内尔平静得好似一汪湖水般波澜不惊, “护送罗兰德女王陛下灵柩的部队，不是带着求援信回凯拉尔城去了吗？”
    “不会有援军了，莱昂内尔。”兰德尔焦躁地摸了摸鼻子，“我们之前我们人微言轻，无法阻止他们走向毁灭。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可以阻止的！”
    “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莱昂内尔转过头，郑重地看着兰德尔，“我希望，最好不是什么弃城逃走的馊主意。”
    “已经没有援军了，莱昂内尔！钢铁玫瑰骑士团、圣石骑士团、新月骑士团，三万多人，三万多啊！我们还要从哪儿找援军来？”兰德尔激动地在旗帜旁边踱来踱去，“就连北方的雇佣军和南海的那些家伙，都一样，被埋在了流沙幻境里面。我们还要从哪儿去找援军呢？你希望来的是谁？朱诺斯城还是北地人？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乐观到天真的地步？！”
    “我还没有乐观到把希望寄托在北地人和朱诺斯城。”莱昂内尔冷冷地回敬道，“北地人抽调不出来多少军队，在经历了骸骨军团入侵与三公之乱的护国战争……我不认为他们还能抽调出一百人来支援我们。”
    “而朱诺斯城……”莱昂内尔双手撑住城垛，目光望向遥远的未知，“本来就不是为战争而生。魔法都市，在上古军团入侵之时，差点被完全摧毁。现在重建的城市，法师的数量还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他们也没有力气来帮助古德斯城。”
    “那你等待的援军是什么？”兰德尔疑惑地看着他，“指望从天而降的圣光军团吗？”
    “斯刚第王国里，贵族们的私人武装。”莱昂内尔说，“或许人不会太多，装备也参差不齐，但他们也是一股不容小觊的力量。”
    “好，就算是他们会支持新女王，支持斯刚第王国。”兰德尔双手叉腰，后槽牙磨得嘎嘎作响，“但到援军过来，你想过要多长时间吗？”
    “四个星期，或许更久。”莱昂内尔平静地说道，“古德斯城会撑住的。我相信它能。”
    “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兰德尔说，“一定会陷落城市，还有什么守卫的意义？你明明放弃了可以成为国王的机会！你脑子一定是在监狱里给打坏了！”
    “我们战斗过，抗争过，这就是意义。”夕阳之下，莱昂内尔的微笑仿若被时光定格，在这一刻，他宛如重生，“兰德尔，我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活了大半生，我第一次明白——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在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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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瓦轻抿一口麦芽酒，轻轻将酒杯放下。温莎坐在他的对面，双手局促地握住膝盖。
    “所以，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他将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提里安法师协会已经做出不参与的决定，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大法师们都反对插手古德斯城的事情。”
    “就算是斯刚第会沦陷也无所谓？”温莎双手抓住膝盖上的布料，由于过于用力，而导致关节都有些发白，“你认为普鲁士帝国只夺回古德斯城就满足吗？过去之灵告诉我——他们原本就是想趁着白鹿公爵被打败的机会，入侵斯刚第王国！”
    “你在过去之灵里看见的是真的，不掺虚假。”阿尔瓦冷静地说道，“别忘记了，让你加入全视者的前提条件就是——别多管闲事。”
    “如果这就是加入全视者的条件，那么我还是不要加入这个破组织的好。”温莎冷冷地回敬道，“你们就光看着，什么都不干吗？”
    “这个世界有其运行规则，我们获得超自然力量的同时，也获得了巨大的责任。”阿尔瓦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要去维护这个世界的平衡，而不是向全知者那样滥用神力。他们差点就把这个世界给搞得崩坏。我们不能那样做。”
    “这就是‘全视者’的信条？”温莎咬紧嘴唇，愤愤不满地盯着桌上的茶杯，“我们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做？”
    “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啊！”阿尔瓦脑袋一歪，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我们不是正等着结果吗？等到了需要我们出手的时候，我们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出手。其他时间，我们观察，我们等待，我们不能滥用力量。因为我们是——全视者。”
    “或许你是对的。”温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看见了未来，它很糟糕，让我有些过于焦虑……”
    “能够看见未来的人，不止是你一个。”阿尔瓦和蔼地笑着，“我们不应该过度地去干涉未来的走向，光明的未来，必定会为你而来。你想要的未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到来，这取决于你的选择。我们都可以有选择，任何人都是。”
    阿尔瓦话里有话，让温莎感觉有些心情复杂。
    真的除了等待，什么事情都无法做了吗？温莎收敛眉眼，双手不安分地扭搅在一起。
    “我建议你，最近不要再去看未来之灵。”阿尔瓦又喝了一大口酒，他起身来，伸展开双臂，“画面显示的内容，总归会有一些片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焦虑，你还是先不要和未来之灵联系。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温莎抬起头，满脸都写着忧虑。“什么事情？”他有气无力地说，对阿尔瓦的提议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我们需要重新规划朱诺斯城，首先，我们把在地下的海英斯城翻出来。”阿尔瓦轻描淡写地说，“那座城市已经三千年没有好好使用过，现在作为替代，暂时使用起来。朱诺斯城所有的设置都转到地下，进行重新设计和修葺。”
    温莎不是没有听说过朱诺斯城的“双子城”，海英斯城一直都是一个传说。温莎最早对于海英斯城的了解，不过是从书本上面看过的一个概念。而后来，他对于海英斯城的了解，则来自于莱昂内尔带他去参加的拍卖会。
    一直以来，提里安法师协会都没有否认海英斯城的存在，也没有说海英斯城具体在哪儿。它被承认是朱诺斯城的镜像城市，可却没有人知道它真正在哪儿。朱诺斯城的下水道，接过双子城的名头，在那里，它被称为“海英斯城”。
    可下水道，并不是海英斯城。它和传说当中的“镜像”一点都不沾边，脏污纳垢，肮脏恶臭。在上古军团进攻之后，朱诺斯城里非提里安法师协会的人员都迁移了出去。等城市遇见了危险，他们跑得比谁都要快。
    下水道里那些消息灵通的家伙，是走得最快的人。
    上古军团入侵结束之后，奉命负责清扫朱诺斯城的温莎，发现下水道里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那些歪歪扭扭的建筑物，还诉说着一个事实——这地方，曾经住过人。
    “朱诺斯城现在只是个移动要塞，要重新变成‘魔法之都’，我们需要大量的金钱，以及人力，还有繁杂的工作。”温莎身体向后靠去，尽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做好，“我准备好接受挑战了，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很好，不愧是我的哥哥！”阿尔瓦哈哈大笑，闪现身影一屁股坐在温莎身边，亲热地搂着他，“我要你重新设计朱诺斯城，在我们把海英斯城反过来使用的时候，朱诺斯城将会在镜像当中进行秘密修建。”
    温莎捉住阿尔瓦的小指头，把他的手指从肩膀上拿开。“我连馅饼儿都不会翻，更不要说是把城市翻过来了。”他心里有些激动，嘴里却冷淡回应，“关于设计朱诺斯城，我确实有一些想法。不太多，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我会做设计图纸，制作模型，接下来的事情……”
    摊开双手，温莎表现得很谦虚。“我可能会无能为力。”
    “我们会找到好工匠，这事情我不用担心。”阿尔瓦说，“在朱诺斯被重新翻新之前，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保密。等到完成的时候，我们再来公布！到时候，会有一个揭幕仪式，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
    温莎微微颔首称是。
    从袖子里面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本小册子，阿尔瓦笑得胸有成竹。“不过，在你设计它之前，我得讲一下我的设想。”他说，“我希望——你能够给朱诺斯城加入一些当代的感。当然我不是说拥有厚重历史感的朱诺斯城不好，而是我们也需要一点改变。所有人都会看到——你在努力为这个古老的城主注入新的活力。”
    温莎不动声色地翻阅想小册子，其中的内容简直让他大为惊叹。阿尔瓦比他想象当中更加的耐心细致，列举出温莎可能在工作当中遇到的一切可能遇见的问题。并且，阿尔瓦也提出了他对于这些问题的看法，给出了可以解决的方案。
    “要重建梅迪瑞兹魔法学院，首先要解决那些跟着朱诺斯城飞行的书本。”温莎指着其中的一条，小声念了出来，“大图书馆的管理员们，在朱诺斯城升空之前，就把图书全部转移了出去……他们花费数天的时间，就只是为了让书籍都飞走……但图书馆管理员们指定的目标地点太过于遥远……”
    “是的，他们指定的地方是——勒古亚大陆。”阿尔瓦无奈地扶住额头，“没错，就是送到了熊猫人南方的国家——蛇人族的赞巴国——我们在那里有一家分院。这些书籍横跨了整个大洋，一直飞到梅迪瑞兹魔法学院赞巴分院。”
    温莎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尔瓦。“真难以想象，书本都可以跨洋飞行。”他摇了摇头，接着往下念道，“分院接到信息之后，他们没有那样大的图书馆，放不下来这些书。所以，他们把书籍遣返。目标点定在——朱诺斯城。”
    看到这里，温莎脸都黑了。朱诺斯城自从升空以来，在同一个地点停留的时间向来不长。书本的飞行速度肯定不快，它们怕是跟着朱诺斯城已经绕了好几圈啦！一直追着总是改变方向的朱诺斯城飞行。
    “所以说，现在这些书，在哪儿飞？”温莎感觉有些头疼，如果海英斯城翻转过来，书本失去了目标，可能就会漫无目地飞行，很难再找到它们的踪迹，“有确定的坐标点吗？我们需要把朱诺斯城长期停在那儿？以前的坑里可以吗？”
    “从三月底到现在，朱诺斯城一直都在悬停。”阿尔瓦说，“以前朱诺斯城留下的大坑，在海英斯城翻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不能再把它放回去。所以，这事情还得靠你。”
    温莎叹了口气：“说吧。”
    “昨天图书馆的管理员来找到我，他们已经确定了书籍的地点。”阿尔瓦张开手，空气略微波动几下，立即出现一副地图，他在地图上来回指点，不停地解说，“这些书飞起来和马车的速度差不多，朱诺斯城马上就要进行翻转，所以我们不能等。你去凯拉尔城，在提里安法师协会的那半条街，建立一个符文引导法阵。”
    “为什么不是去古德斯城，那里也有大图书馆。”温莎撩起眼皮，瞥了一眼阿尔瓦，“若是有书籍损坏，要修复也会方便很多。”
    阿尔瓦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久到风起了又停。树上的蝉拖长声音鸣叫，白云遮盖了太阳，洒下一片阴影。蝉停止鸣叫，风轻摇树梢。
    “你知道古德斯城会陷落吧？”阿尔瓦双手抱在一起，“这个要求，恐怕不行。除了设计朱诺斯城，安放符文引导法阵以外……红狼公爵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我已经有一名学徒出师。”温莎马上料到阿尔瓦要说的是什么，他拒绝得飞快，“是我亲自挑选的，他是一名优秀的年轻人，我现在还没有再招收学徒的打算。除此以外，别的都可以。”
    “不，不是学徒，是学生。瑞文才刚刚八岁，还没有学徒资格。”阿尔瓦挑高眉毛，冲着门外喊，“嗨，进来吧，他同意了！”
    八岁高龄的红狼公爵和只小狼崽一样蹦到温莎身边，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师！”男孩快活地喊道，“我们现在就开始上课吧！”
    温莎感觉有些头痛，他扶住额头轻轻在手心磨蹭，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梅迪瑞兹魔法学院停学了啊，别的孩子都欢欣雀跃，你自己却来找学上？我说，就不能让郎巴星教你吗？他的学问可比我好很多。”
    “这是红狼公爵大人的指定，”阿尔瓦无奈地笑着摊开手，“我本想给他找几名基础老师教他，但他想让你来教。既然是红狼公爵大人的命令，提里安法师协会只好遵从。所以，长庚星荣光，这件事情，请你多加劳心。”
    “你也太宠他了。”温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想要得到什么，你都会为他弄到吗？”
    “是的，因为他是大人的侄子。”令温莎没想到的是，阿尔瓦竟然直言不讳地承认，“我会替大人好好地照顾他，直到他长大成人，成为独挡一面的大法师。”
    “真是多谢提醒！”温莎冷冷地说道，“要是你不说，我还以为他是儿子。”
    “如果有可能，我还真的想要和大人有孩子。”阿尔瓦勉强地笑了笑，“哪怕是用魔法制造出来的也好……”
    温莎动了动嘴唇，还想要再说些什么，阿尔瓦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啦，往好的一方面想，至少你的学生这次不会嫌弃你的课程又难又深奥。他不会抱怨的，从最基础的课程开始教导吧！好啦，我得走了，祝你们愉快！”
    在一旁等待已久瑞文摊开自己的识字本，指着其中的一个词问道：“老师，这个词要怎么念呢？”
    被阳光镶嵌过一圈金边的白云，慢慢地吐出那温暖而又耀眼的光芒。风停了，沙沙作响的树梢又安静下来，取代它响起来的，是知了拖长声音的鸣叫。
    温莎无奈地看着阿尔瓦关门离去，他转头瞥了一眼瑞文小手指的单词，淡淡地念道：“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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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火！”
    传令官立于城墙之上，挥动长剑。在他身边，箭矢呼啸而过，如同暴雨一般朝着城墙上射来。城墙上的投石机正在还击，早先运上来的石块早已经用完。现在运上来的石块，都来自于被普鲁士敌军的投石车，投入城内石块而砸垮的房屋。
    还有就是普鲁士人的石块了。城市的守卫者和指挥者莱昂内尔说：“我们不需要普鲁士帝国的馈赠，这些石弹让他们从哪儿来，就回到哪儿去吧！”
    敌人潮水一般涌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击让丹古堡的城墙都在颤抖。丹古堡已经在强烈的攻势之下坚持了四个星期，早一些的时候，烈焰蔷薇骑士团的团长还喊过话。他放出豪言，说他将在七天之内攻破丹古堡。
    最早的一千名守军早已死伤过半，为了抗击敌人，莱昂内尔将整座城市都发动了起来。格瑞斯女王破格册封了五千多名城市居民为骑士，他们以前的职业和打仗想去甚远。
    在搬运石块弹药的两名男人，一名是鞋匠，一名是漆匠。
    在传令官旁边，操纵投石机的那位是一名木匠，而在一个方向，朝着工程云梯投下滚木的壮汉以前是个杀猪的。
    若不是这场战争，这些原本处于社会底层的男人，永远无法突破自己的阶层。贵族们的阶层里，骑士是最低阶。只要有了门票，他们的命运就改变，说不定还能够从此扶摇直上呢！
    但四个星期的守城，让“新晋贵族”们也伤亡惨重。如果莱昂内尔预估的援军还未到来的话，那么古德斯城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这就是目前格瑞斯女王陛下与莱昂内尔最担心的问题。
    烈焰蔷薇骑士团的士兵们嘶吼着，他们好像发了疯一样往前猛扑。虽说在这四个多星期以来，烈焰蔷薇骑士团遭到了十分惨重的打击，战斗减员已经超过一万人。可后续部队依旧源源不断。
    他们可是有整整十万人呢！
    怎么还愁拿不回自己的圣城——古德斯？
    现在，古德斯城的圣光教派大教堂上，正闪耀着白色的钢铁玫瑰。作为钢铁玫瑰骑士团也是作为圣光明教的象征，沐浴晨曦和夕阳。
    而代表圣焰教，代表烈焰蔷薇骑士团的火盆，早已熄灭了十六年。现在，是时候了，是他们拿回这座城市的时候了。
    冈比西斯的队伍整齐有序，勇猛异常。烈焰蔷薇骑士团的震天战吼，几乎要把古德斯城的城墙给掀翻。
    他们如同蚂蚁爬树一样，在古德斯城的城墙上攀爬。又如同红色浪潮，执着地拍击着千仞岩壁。他们是焚烧敌人的火焰，在古德斯城墙之下，架起火刑的柴堆，燃起滔天烈焰。无数士兵们爬上城墙，又被一波一波地击退。
    每天战斗结束之后，城墙根下面的尸体堆积如山。双方停手之后，莱昂内尔会让普鲁士人来收拾战场上的尸体。而现在，他们用滚烫的热油从城墙上倒下去，运送攻城锤的部队，即使是高举盾牌，也会被立即烫死。
    虽说很快就会有后面的人顶上来，但热油让攻城锤的推把滑腻无比，还热得根本没有办法用手去抓握。古德斯城几乎把能够找到的油都熬了出来，就连圣光教派大教堂里面的灯油都没有放过。
    入夜之后，古德斯城的平民不再点灯。他们燃烧木柴来照明，还自嘲地说这是他们在提前过仲夏火焰节。
    普鲁士帝国的攻城车十分，十六个轮子在被鲜血浸染的沙土地里，留下深深的车辙。除了射击攻城车的操控人员以外，城墙上的投石机也给予了它们致命的打击。
    随着巨大的轰鸣，被击中的攻城车碎片四散飞溅。这时候千万不要抬头去望，否则木头的碎片刺进人眼睛里，能够叫人苦不堪言，跪在地上嚎叫，躺在地上打滚，什么姿态都无法减轻痛苦。攻城车吱吱嘎嘎作响，轰然倒下，砸断它旁边护送的士兵的骨头。
    古德斯城奋力抵抗，却依旧无法阻止攻城车的靠近——它们的数量比莱昂内尔想象当中更为庞大。虽说每天都有损失，但后续的很快就会补充上来。
    靠近的攻城车会在车与城墙上搭上一座临时桥梁，敌人们可以从攻城车内部的楼梯上爬上来，通过桥梁登上城墙。与此同意，挂在城墙上的钩子和靠在城墙上的梯子上，还有士兵在向上攀爬。
    莱昂内尔不会放任敌人攻击，他在古德斯城的城墙上，还有另一道城墙——由钢铁玫瑰编织而成的城墙。他们用滚木把梯子和绳子上的敌人击退。就算是不被滚木砸破脑袋，摔下去的人也会被当场摔死。
    而登上城墙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迎接的是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冰冷锋刃，以及守军的熊熊怒火。敌人或是被砍杀，或是被推下城墙摔死，或是被自己人撞翻，从而摔死。
    在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攻击当中，莱昂内尔率领的部队拼死抵抗，让烈焰蔷薇骑士团围城是个星期，却毫无进展。冈比西斯当初的豪言，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笑话。
    守城的卫队装备参差不齐，在他们当中，最显眼的还是全副武装的钢铁玫瑰骑士团。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耀银光，他们的宝剑劈金斩铁，所向披靡。在这些人当中，有一名满头白发的圣骑士，在人群当中最为耀眼。
    无论是普鲁士帝国的士兵，还是斯刚第王国的骑士，所有人认识他手中的那把剑——圣剑奎因多尔。
    经历过四个多星期的战斗，还没有负伤的人在古德斯城里已经十分少见。莱昂内尔就是其中一名，除了过人的运气，也与他精湛的战斗技术与手中的圣剑奎因多尔有关。圣剑的名头已经够大了，更何况没有人能够面对他的冲天怒火。
    一记完美的交击，莱昂内尔挡住迎面劈来的普鲁士弯刀。那名蒙面骑士的面孔虽然看不清楚，然而莱昂内尔认得他的身形。
    “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奴隶。”莱昂内尔用力格挡开对方的武器，“你竟然修复了海姆多尔。没有了圣光之力石头的武器，已经毫无意义。冈比西斯！”
    “哼，异教的走狗，你这下贱胚子不配提及它的名字。”冈比西斯迎面快速挥舞武器，海姆多尔如同旋风一般刮过，莱昂内尔的盔甲上立即多了好几道缺口，“投降吧！莱昂内尔！否则，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会拒绝你！”
    看见冈比西斯亲自攻上城墙，莱昂内尔反而冷静了下来。如果连主将都需要爬城墙攻击，那么肯定他们以为战争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要不然就是——他们撑不住了。
    莱昂内尔认为情愿属于后者，处理伤病人员，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古德斯城内有城市居民们来处理这些事情，而烈焰蔷薇骑士团只能让原本可以参加战斗的人员，来处理尸体和伤员们。
    “希望你记住你今天的话，”莱昂内尔的盔甲上，有不少深刻的伤痕，虽说圣剑海姆多尔的宝石进被温莎拿走，没有了圣光之力，但是它的锋刃依旧锋利，“得圣光庇佑！我将无往不胜！”
    圣剑奎因多尔顺势劈下，即使是冈比西斯，要抵挡这一记怒击，也会被震得手臂发麻。他横起海姆多尔，架在自己额前，拼命地抵挡着一招更比一招狠辣的攻击。
    在此使用蛮力，只会让剑刃卷口。莱昂内尔虚晃过一招，趁着冈比西斯连忙收剑去挡的空隙，轻巧地收剑，一个肩撞把冈比西斯从城墙上撞了下去。突然掉下去的军队最高长官，让烈焰玫瑰骑士团乱了阵脚。
    冈比西斯掉下去的那个城垛下，堆积的尸体会救他一命。原本还在进攻的士兵吓得从攻城云梯上摔了下去，近卫军七手八脚地把冈比西斯从尸体堆里捞出来。
    莱昂内尔仗剑而立，他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唢呐声。这是普鲁士帝国军团的退兵信号，它高亢嘹亮的声音穿透了云层，直冲九霄。
    没有戴头盔的莱昂内尔——他的头盔在前天的战斗当中早就被劈剑给坏了，除了有些耳鸣却幸运地没有受伤——抬头仰望即将落下的太阳。
    不知温莎此时，是否同时仰望同一个太阳？一天的战斗到这里，暂时宣告结束。到了明天一早，太阳再度升起时，战争将再度降临古德斯城。
    周而复始，直至城市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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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软的秀发如同枯叶般凋零飘落，格瑞斯女王背对夕阳，凝视眼前的黑暗。“今天结束了吗？”她声调轻柔地说，“看来我们又安全了一天。”
    她对着黑暗说话，话却是对着背后的男人说的。
    入夜之后，古德斯城的温度比白天要冷上许多。格瑞斯女王陛下的房间里，还烧着壁炉。她没有点油灯，也没有点蜡烛，唯一的光芒就来自于壁炉的火光。房门被打开后，从外面窜进室内的夜风料峭，让壁炉当中的火焰跳个不停。
    “女王陛下……”莱昂内尔推门进来时，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你的头发？！”
    “我也可以做出牺牲，”格瑞斯抹掉头上的碎发，她那一头漂亮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短短刺刺的头发，显得她脑袋圆溜溜的，“别小看我。”
    只有殉道者才会剃光自己的头发，以表示对他们将要献身事业的决心。罗兰德女王陛下声称自己嫁给国家时，就剃光了自己的头发。现在看来，格瑞斯女王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古德斯城共存亡。
    莱昂内尔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尊重和敬佩的神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我要和牧师们一起照顾伤员，从明天开始。”格瑞斯女王陛下说，“你回去的时候，告诉医院里的人。他们的女王明天要去，不是视察，而是工作。”
    “遵命，女王陛下。”莱昂内尔躬身退下，带走一室冷风。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格瑞斯女王陛下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她用白色头巾裹住自己光溜溜的脖颈，还有过短的头发。
    格瑞斯女王陛下没有询问“为什么你说的援军还不到来”这种话，她很明白战局情况，也不对莱昂内尔的计划加以任何怀疑和指责。比起来罗兰德女王陛下，她对莱昂内尔的信任可以说是无条件并且全方面的。
    莱昂内尔很感激她的信任，又感觉有些辜负她的信任。算一算时间，罗兰德女王陛下的灵柩应该早就已经回到了凯拉尔城。枢密院的人举行葬礼完毕，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应该向国内的贵族发起求助。
    可是到了现在，却连援军的一根毫毛都没有看见。
    古德斯城里，不少人已经对莱昂内尔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真的，会有人来吗？
    现在援军的一根毛都看不见啊，他们已经坚持了四个星期了！在充满伤患的医院当中尤其如此，格瑞斯女王陛下去医院照顾伤患，可以稳定住他们惶惶不安的内心。
    莱昂内尔十分感激她的这个决定，又为她的头发由衷地感到可惜。
    格瑞斯女王陛下剪掉头发的第二天中午，援军终于出现在古德斯城的后门。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援军举的竟然是新月骑士团的旗帜。
    绿色的地面上，银丝线将白色月亮和银十字星绣在上面。
    纵然是莱昂内尔想过无数种可能，也没有想过如此情景。斯刚第王国的其他大小贵族，对于即将陷落的城市无动于衷，离古德斯城最近的东部平原里，没有一兵一卒前来。而前往古德斯城来救援的人，竟然是“红猪”——马文·舍伍德！
    古德斯城背靠陡峭山岩，后门需要从斯刚第王国的东部平原山岭上过来，才能够从后门进入古德斯城。所以，城市的后门并没有多少敌军，冈比西斯不是没有想过命令部队爬上山岭，从后门攻入古德斯城。
    但是，一来这样路途过于遥远，而来也很容易被古德斯城发现。莱昂内尔在过去的四个星期里，已经数次击退了想要进攻后门的敌军。
    现在，悄悄爬山的普鲁士骑士们遇见了守在山崖上面的红猪，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被红猪的军队迎头痛击了一番。
    今天的战斗结束得特别快，冈比西斯昨天应该是受了伤，莱昂内尔没有看见绣着他个人纹章的旗帜出现在战场上。
    普鲁士帝国军队撤退之后，莱昂内尔命人打开城市后门，将红猪的部队迎接进城。他的军队并不太多，只有不到三千人。可那架势却好像带来了三万人。
    对于突然出现的红猪，莱昂内尔总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医院楼顶眺望的侍女，兴冲冲地跑到病房。“我的陛下！女王陛下！援军来了！感谢圣光！”她高兴地捂住胸口，满脸都写着希望，“来了很多人，我们有救了，陛下！这真是圣光庇佑，圣光庇佑啊！”
    格瑞斯女王陛下正在给一名伤患擦拭、清洗伤口。伤患听见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兴奋不已了。他原本失去光泽的双眼明亮起来，希望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烁。
    “知道了。”听见这个好消息的格瑞斯女王陛下继续她的工作，若不是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侍女还要以为她对这个消息完全无所谓呢！她优雅的双手，甚至都没有因为激动而颤抖，“去告诉舍伍德，我会和他共进晚餐。”
    侍女退了下去，兴冲冲地走了。
    到了晚上，果然如同莱昂内尔所想，马文·舍伍德，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不是当事人格瑞斯女王陛下还在场，莱昂内尔肯定会把他给揍得爬不起来。
    他对女王陛下提出的要求，已经超出了“失礼”的范畴，简直就是僭越！
    晚宴的气氛十分紧张，红猪的卫兵们长剑在手，莱昂内尔也紧握着奎因多尔，兰德尔站在他身边，利剑在蜡烛的火光下，光芒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