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者（二）

    若不是事先知道, 温莎很难想象，躺在床上的东西，竟然还可以称作是人。
    无数的藤蔓穿透他的身体，从伤口出探出来。那些鲜嫩的叶子，正随着随风摇曳。它们似乎有自己的意识, 正在那具看不出模样的躯体上蠕动。
    “这是什么？”温莎本能地后退一步, 他一点都不想要靠近那个怪物，“他，还活着吗？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 不算活着。”巨兽大德鲁伊两只手拢入袖子, 和众多的宗教手势一样, 虔诚而又庄严, “他依靠这些植物活着, 现在没有人类的意识。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你们杀了他？”温莎转过头, 目光灼灼，“该死, 要是……等等, 你刚刚说他不算活着，却又说他靠着植物活着？到底是死还是活？”
    “撑不住就死，熬过来就活。”伊库勒简介扼要地回答, 他停顿片刻，严肃的表情带着几分忧虑, “我得说, 皮尔逊先生伤得十分严重。他的伤口已经感染, 一般手段的治疗对他来说毫无用处。我得给您说实话，我并不能确定他可以活下来。”
    “那就让他去拥抱他的圣光，”温莎冷漠得如同一块冬夜里放在室外的花岗岩，“没有人会责怪你的，巨兽大德鲁伊。你们已经尽力了，是命运要让他到此为止，走向终点。”
    “不，我认为他可以熬过去。”巨兽大德鲁伊说，“皮尔逊先生的意志，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数一数二坚强的那种。若是他还有求生的渴望，他就可以熬过。就是怕……他已经放弃了自己。在接受了这么多的痛苦虐待和痛苦治疗之后，他可能已经……”
    巨兽大德鲁伊说到这里住了口，他尴尬地扭过头，捂住嘴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所以，这就是你们来找我的原因？”温莎生生给他气笑了，明明他还可以有更加有意义的事情来做，可是看看提里安法师协会都安排他做的什么破工作！“我存在的意义如果仅限于此的话，那么可以随便找个人代替。”他愤怒地低声咆哮，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任何人都可以！”
    “我看这非你不可，现在我们在这里的谈话，他听不见。”巨兽大德鲁伊平静地看着温莎，声音依旧温柔而又平和，“他的所有感官暂时都封闭，恢复视力与听力，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我曾经进入过他的梦境，看见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既然如此，你可以也可以。”温莎不满地瞪着他，“德鲁伊们不是梦境守护者吗？现在正有人需要你的守护，你不能因为要做一些琐事而推脱。”
    “是的，德鲁伊们是可以窥见梦境。但是梦境和精神世界是两回事情。”巨兽大德鲁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手心细细揉搓，“长庚星应该对此十分清楚才是。深入他的灵魂深处和精神世界，还需要专业人士来做。德鲁伊们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温莎冷冷地凝视巨兽大德鲁伊，大德鲁伊则目光平和地看着他。他们对视了许久，温莎才垂下眼睑，低声说：“如果做了一切，他还是没有活过来，那不是白费了吗？”
    “我不想隐瞒你，长庚星。他的骨髓几乎没剩下多少，而身体的血液再造，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巨兽大德鲁伊声调哀伤地低语，将手中的叶子摊开，“如果他不能够在这种状态下支撑至少一个月，就算是醒来了，那么他的身体也不能负荷呼吸的重担。更不要说其他……”
    “所以，他现在没有呼吸？”温莎说，“以植物肥料一样的形态，在这里呆着。你是打算把他种成一棵树怎么的？”
    “不，这些叶子在代替他呼吸。”巨兽大德鲁伊说，“他现在不是植物的肥料，这些植物想要救他。它们在帮助他，自然之母，橡树之父，都在帮助他。”
    “哪怕他并不信仰自然教派？”温莎尖刻地说。
    “哪怕他，并不信仰自然教派。”巨兽大德鲁伊依旧面色温和，“自然之母不否认，他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这些植物想要救他。”
    温莎用力咬住下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在口腔当中蔓延。“你和我不同，”温莎艰难地开口，“我没有你那么博爱。我没有再继续报复他就已经不错，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我还会帮助他呢？”
    “你当然可以继续报复他。”巨兽大德鲁伊说，“用你的方式。我认为，比仇人活得更久并且活得更好，还时不时在他面前晃荡，这才是最好的报复方式。至于你要对他做什么具体的报复，我不会管，自然教派也不会管。我们只做自己份内的事情，分外的事情，做一分都嫌太多。”
    “是吗？”温莎扭过头，看见有指甲盖大小的虫子正在啃噬莱昂内尔的身体。“他在被虫咬，这些虫子也是你的？你要拿他喂虫子吗？”
    “这些虫子在吃掉感染部分的腐肉，”巨兽大德鲁伊严肃地说，“然后，会有其他虫子来帮他愈合伤口——我们不能完全指望他自己的愈合能力。它们不会伤害他，虫子们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医生们不也经常拿虫子来制作药物吗？”
    温莎将嘴唇抿成一条线，好奇地走到莱昂内尔身边，仔细观察他腿上的伤口。那些不堪直视的伤痕上面，爬满了各式小虫，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巨兽大德鲁伊没有说谎，这些虫子确实只啃噬已经感染化脓甚至在开始腐烂的部分。
    特别是受到烙印的部分，那些凸出的肉棱，被它们一点点地仔细咬掉。
    “治疗结束之后，他的皮肤会和以前一样光滑。”巨兽大德鲁伊说，“你几乎看不出来，他以前受过什么伤。就连那些旧伤，也会一并消去。我希望皮尔逊先生不会因为失去了圣骑士的伤痕勋章而感到沮丧。”
    “他在乎的东西不多。”温莎轻轻扒开伤口，果然看见断裂骨骼上面爬着的小虫，“这些小家伙，还能够缝合骨头？”
    “它们只能够缝合肌肉和皮肤，以及骨头上的小裂缝。”巨兽大德鲁伊牵动从伤口探出的藤蔓，柔声细语地解释道，“等一阵子，当骨髓再度充满皮尔逊先生的骨头中间，这些藤蔓会在抽离之前，接上那些断裂的骨头。”
    他比划着伤口和骨骼的部分，专业而又严肃。“骨头被接好之后，还会留下一些细小的裂缝。”他说，“这些小虫子将把骨头的裂缝用特殊方法填好，就好像它们从未断裂过一样。”
    “真神奇。”温莎平静地说，“德鲁伊的魔法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能够得到长庚星的夸奖，我不胜荣幸。”巨兽大德鲁伊咧开嘴，展露出真诚额而又灿烂的笑容，“在圣山上的时候，你可没有这样客气。你的身体看上去还不太好，请不要太过于勉强。你先看护几小时，我会让其他德鲁伊来接替你的。”
    温莎点点头，对这个提议勉强表示了同意。
    “那么，等会再见。”巨兽大德鲁伊礼貌地微微颔首，“长庚星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就在一楼的客厅睡着，你可以随时来找我。那么，先恕我失陪。”
    温莎朝他挥挥手，看着他后退几步走出房门。出门后，他还顺手带上了门。
    原本空间就不大的阁楼，显得更加狭窄逼仄。藤蔓几乎拥堵了整个空间，温莎费了好大的劲才扒开所有的植物，走到莱昂内尔的脑袋旁边。
    原本以为会看见——从他脸上所有孔洞都钻出来植物的画面没看到，莱昂内尔脸上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他原本肿得不成人样的脸，现在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相貌。甚至比他在入狱之前看上去更好。
    莱昂内尔眼睛上搭着一根白色布条，温莎轻轻揭起那根布条，轻抚上他的面颊。他的脸颊冰冷，鼻子也没有呼吸。看上去如同刚刚去世，却平静安详好似睡着了一般。
    温莎将那条白布原样覆盖住莱昂内尔的眼睛，他不想让莱昂内尔突然醒来，看见自己站在这里。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当面斥责莱昂内尔。而且，他也没有想好，要如何去报复莱昂内尔对他犯下的暴行。
    虽说如今莱昂内尔这种境遇，有温莎出的一份力，但那毕竟不是温莎亲手做出来的事情。他总觉得似乎缺少了一点真实感。
    莱昂内尔在这里，躺在床上，他可以对这名无助的家伙，做任何事情。而他，不受到任何人的指摘。毕竟，莱昂内尔本应该早就已经死亡。
    本不应该存在于此，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人。现在，正握在温莎的手心。
    光是想到这一点，温莎内心的那强烈的报复感就油然而生。即使是面对病榻之上，与尸体无异的家伙，温莎也可以找到一条巧妙的道路，来完成他的小小复仇。
    当然，他不会做得很过分。不然那就不和他所讨厌的人一样了吗？
    把墙角的小凳子搬到床边，温莎将魔法书摊开，放在自己膝盖上。他如葱般纤细洁白的手指，轻轻拂过泛黄的羊皮纸。
    指尖所到之处，每一个细微的线条和符文都在发光。随着精妙的咒语结构控制，漂亮而又准确的手势辅助，原本留存于魔法书上的魔法阵从书面上被拉扯出来。它们好似黏腻芝士拉出来的发光细丝，在温莎指尖飘荡。
    温莎甩动手腕，动作优雅而又娴熟。魔力光线在他的指尖旋转跳跃，完整地凝结成辉光闪耀的魔法阵。温莎以法力轻轻抓住这些脆弱如同蜘蛛丝般的线条，轻轻地挪动到莱昂内尔胸口之上。
    即使是有大量藤蔓的阻拦，魔法阵还是如同融化的奶油一般陷入每一个缝隙，深入莱昂内尔的每一个伤口。
    “现在，让我们看看，”温莎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手指在蔓藤之间打着圈儿，“我们能够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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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昂内尔处于一片白色迷雾当中，很像他失明的时候所看见的世界。但，却有所不同。他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除了他自己，这篇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没有任何颜色。
    无论从那个方向看，莱昂内尔只能够看见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天空压得很低，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压伤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迷惘地盯住自己的脚尖，双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走。或者更准确一点——他以为自己正在向前走。
    在这没有方向、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和任何参照物的世界，无论向那个方向走，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他到底在找什么？他不知道。他现在能够确定的事情只有一样——不能停下来，继续向前走！不要呆在原地，我必须继续前行！
    可是，还能去哪儿呢？
    “我的孩子……到我这里来……到妈妈这里来……”
    温柔的呼唤声，打断了莱昂内尔的思绪。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塔莎正在呼唤他，莱昂内尔的面孔在很多地方都和塔莎有相似之处，特别是那双漂亮迷人的、湖水一般能够溺死人的湖蓝色眼睛。
    塔莎脸上挂着温和而又慈爱的笑容，莱昂内尔从来记不得她曾经对自己如此充满爱意地微笑过。可她现在是慈爱的，但也可能是这个一片虚无空间当中的幻像。
    莱昂内尔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她走去，他害怕除了塔莎意外，无边无垠的孤单与寂寞。
    “快一些！”塔莎快活地笑着，朝着莱昂内尔拍手，“快点到妈妈这里来！让我好好抱抱你呀，我的孩子！”
    莱昂内尔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他离塔莎越近，他的身体和年龄就越小。他从一名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渐渐地变成二十出头的青年，十三四岁的少年……等他伸手抓住塔莎伸出的双臂时，他的手小得像是一名七岁的孩子。
    他扑进了自己母亲怀里，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好了，你应该走了！”塔莎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布满了愤怒，“你这个挖坑摔断我的混蛋，你不是我儿子！”
    穿着长裙的贵妇突然之间，浑身生出尖刺。她的嘴巴张得很大，大到她的下巴都抵住她的胸口。
    “滚出去吧！你这个怪物！”她高声咆哮着，锋利的指甲抓住只有七岁的莱昂内尔的身体，发了疯一样撕扯他，“我讨厌你！你这个小怪物！不会有人喜欢你的！或许会有人喜欢你的皮囊，可在他们完整地了解你之后，会发现你是多么的邪恶而又肮脏！”
    “不！妈妈！不——！”幼小的男孩满脸泪水，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个怪物的钳制，“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
    “我憎恨你！我诅咒你！”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塔莎，脑袋在胸口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她的脸扭曲得简直不像是人类，“不会有人爱你的！不会有人真心爱你的！你永远都不会获得他人发自内心的喜欢！”
    “不，不要！”莱昂内尔的身体又变小了一些，他现在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和刚刚从高松城的雪塔堡送回来那时候差不多大。“妈妈，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
    “你这个小怪物！滚吧，越远越好，我才不想见到你！”塔莎变成的怪物甩开枯干的长长手臂，将小小的莱昂内尔从手中抛投出去。她的咆哮声，随着莱昂内尔被抛出的路线，跟了一路，在空中久久不绝。
    “离我远一点！怪物！越远越好！”
    年幼的莱昂内尔惊慌失措，他在空中胡乱地挣扎，手脚乱挥。他想要抓住点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抓不住。他愤怒而又苦恼，恐惧而又绝望。
    他一直往下掉，越是往下，他的身体就变得愈加渺小。
    他跌入了一床铺着柔软的羽绒床铺中间。
    “啊，你在哭。”面目模糊的男人，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莱昂内尔不记得他是谁，但是好像又记得他应该是一名自己很熟悉的人。
    “有什么好哭的呢？”那人粗粝的指腹，拂过莱昂内尔的面颊，划破了他带着粉红色的娇嫩小脸儿，“哭是没用的，孩子。因为没人在乎。”
    莱昂内尔想起来了，这是老蒙哥马利侯爵。他在莱昂内尔还未长大之前，就因为突发疾病而去世。莱昂内尔不记得他的相貌，倒是对他阴沉冰冷的声音印象深刻。
    “没人在乎你，孩子。”
    “……”莱昂内尔突然冷静了下来，明白他自己可能又是在做噩梦。可这些人所陈述的事实，让还是让他觉得痛苦不堪。
    “没有人会在乎你在想什么！”
    “没有人会在乎你想要什么！”
    “没有人会在乎你为什么哭！”
    “没有人会在乎你的人生理想、你想要的为之而奋斗的事业，你想要获得或者即将获得的成就！”
    “因为——没人在乎你，你的一切，都终将毫无价值！”
    莱昂内尔捂住耳朵，瞪大双眼使劲摇头。
    老蒙哥马利侯爵如同雾气当中的幽灵一般，身影飘忽不定。他抓住莱昂内尔肉呼呼的小胳膊，冰冷的嘴唇吐着寒气，贴近他的耳边，对他说出比病更加寒冷词语的刻薄话语来。
    “你做的事情，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他说，“你终究只能够感动你自己。没有会在乎你的努力，你的心血和你的奋斗。”
    “你终将……”
    “一无所有——！”
    莱昂内尔拼命地蹬腿，把白色雾气化成的老蒙哥马利侯爵蹬散。他的身影虽说是消失不见了，可他的声音依旧在空气当中回荡。
    不仅有老蒙哥马利侯爵的声音，还有莱昂内尔的母亲塔莎的声音。
    他们呼喊着，他们咆哮着，他们极尽所能地挖苦、嘲讽、打击莱昂内尔。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如果你死了，所有人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你的存在，就是一个不幸！扫把星！”
    “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你若是少活三年，我可以多活十年，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你果然还是应该早点去死吧！下地狱去吧！莱昂内尔！那里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你什么都做不成！废物！”
    “你一无是处，除了这幅皮囊，你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都讨厌你！”
    “所有人都憎恨你！”
    “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没有人会在乎你的！”
    “怪物！怪物！怪物！”
    莱昂内尔蹲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不，不是真的。”他哭着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在他看上去只有三岁的面颊上流淌，“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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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莎靠在窗户边，借助晨曦查看魔法书上面的文字。自从莱昂内尔接受完德鲁伊们的施法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他来照顾莱昂内尔也已经一个月。根据魔法书上面记载的这些魔法，温莎每天都有新的研究进展和发现。
    不仅可以控制和篡改记忆，还可以根据暗示语言，来让受到魔法影响的对象屈服，从而变得恭敬而又顺从。莱昂内尔以前拥有圣光之力，而且还和布洛姆菲尔德主教顶嘴，导致教廷认为他不好控制，才对他施法。
    可是圣光教廷还是低估了莱昂内尔的精神承受能力，特别是当他还是“圣光之力”容器的时候，他还可以勉强和“心灵控制术”相对抗。
    可是现在，莱昂内尔已经失去了“圣光之力”。他的抵抗力也弱了许多，加上他的身体0受了重伤，就显得更加脆弱。温莎觉得要入侵莱昂内尔的意识，根本就没有他想象当中那样困难。
    或许是由于自己变强也说不定。
    为此，温莎在笔记本上记上一笔——关于灵魂、心智和肉体之间的互相影响关系研究。等他空下来之后，把他的笔记整理好，会将这部分研究写成论文，给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同行们斧正。
    温莎以为，他们都会为自己的这个大发现而感到惊奇不已的。毕竟，以前在心智魔法研究区域，认为人的肉体、心智与灵魂，是三个部分。
    所以提里安法师协会也就将这部分魔法分为三类，分别是——
    身体，疗伤的魔法。
    心智，精神的魔法。
    灵魂，生命的魔法。
    三位分裂，而不一体。温莎这一个月来的研究成果表明——提里安法师协会长久以来的做法是错误的。人应该是三位一体，若是其中一项产生了变化，必须会影响到其它两样。它们之间的关系又简单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清楚。
    若是让这三个学科，合并起来，要求法师们三门同修，有点不现实。但是提里安法师目前让这三门完全隔离，导致学科很长时间都停滞不前，不停地重复着前人的施法动作。
    这简直就是不可饶恕、无法容忍的巨大浪费！
    温莎用力地合上魔法书，捏了捏眉心。他昨天一夜未睡，因为他要集中精神施法。现在那股兴奋劲过去了，他又感觉头疼得睡不着。
    莱昂内尔倒是还睡得好，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已经一个月。大德鲁伊说过他至少要一个月的恢复期，可现在看来，这些藤蔓丝毫没有要从他身上撤退的意思。
    温莎甚至觉得——这些植物肯定是以莱昂内尔的身体作为养料，不然它们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巨大且郁郁葱葱呢？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温莎的思绪，温莎以为是换班的德鲁伊来了，应声道：“进来，门没关。”
    推门进来的竟然是维克多，他看上去情况一点都不好——脸色比牛奶还要白，身体至少有二十处缠绕着绷带。
    “我应该先祝你仲夏火焰节快乐吗？”虽说看上去受了很严重的伤，可维克多的声音是轻松而又快活的，好像是完成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样。“长庚星，我们把朱诺斯城开过来啦！现在，所有人都等着你进行认命仪式，罗兰德女王陛下已经下来文书，你要看吗？”
    “看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在仲夏火焰节的前夕，获得了我今天唯一获得的好消息，你是名好信使。”温莎不在意地瞥了瞥嘴，“替我感谢罗兰德女王陛下的厚爱吧！维克多大法师！郎巴星乔舒亚呢？我听说他这次回来时，朱诺斯城是水滴学会开的。”
    “我想，你还是自己亲眼去看看比较好。”维克多耸了耸肩膀，“要我说，他看上去不太好，你最好不要问他关于提摩西·崔德威的事情。这几天他一提这个名字就发火，已经弄坏不少墙壁和地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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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徐微风吹动纱帘，撩起阿尔瓦耳边红发。他头发乱糟糟地在白色靠枕上铺开，让他的病容显得更加憔悴。
    “我很感激你，没有为我的决定而闹脾气。”阿尔瓦虚弱地开口，双手始终放在缠绕绷带的腹部。殷红的血色从绷带下面渗出，看来他一定是给人捅了一刀。“我听巨兽大德鲁伊说过了，你干得不错。小狮子的恢复情况也很好。东部平原的事情，提里安法师协会决定不再掺和啦！我们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阿尔瓦现在能够坐着说话，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温莎认为他的伤势应该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加严重。若不是阿尔瓦有“湮灭之力”的力量加持，有身为药剂师，精通身体魔法的维克多大法师保护，有巨兽大德鲁伊伊库勒治疗。
    温莎认为他可能不会躺在床上，而是会躺在坟墓里。
    “你的态度变化很快，我有些捉摸不透。”温莎轻轻眨眼，盯着阿尔瓦布满伤痕的双手——任何一名魔法师都不会有这样的手，“在迷失大陆，看来没有很多好事情发生。”
    “情况不算太好，但是也不太坏。”阿尔瓦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我们不算是大获成功，但也不算是失败。迷失大陆飘走啦，看来只有下一个二十年，我才能够再度开启大门，把迷失大陆钉住。”
    “迷失大陆二十年经过一次是没错，”温莎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帘——他不敢去看满脸失落与哀伤的阿尔瓦，这会让他难过，“可是，它进过一次，也要停留整整一年啊！除非……”
    “是的，就是那个除非。”阿尔瓦神情严肃地正过温莎的脑袋，“我们在这里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不想瞒你，艾德里安。”
    突然如此亲昵的称呼，让温莎有些不自在。他微微点点头，示意阿尔瓦说下去。
    “这一切，都是‘月之暗面’显现的结果。”阿尔瓦认真地看着他，“路西恩的另一个人格占据了他的身体，我们虽说复活了他，可这明显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想起来，当初路西恩去找到基丹，肯定是他发觉了什么。他没有告诉我，而是选择把一切都埋藏了起来，断然决定慷慨赴死。”
    “路西恩是个伟人，不，我是说，伟大的精灵。”温莎点点头，“月自有光暗两面，一面永远明亮皎洁，一面永远黑暗无边。人类也是一样，很多人都有两面性。我们不能去通过观察一面，来发现另一面。你不必为此而自责。”
    “我看上去像是自责的样子吗？”阿尔瓦语气轻挑地说，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沉重，“大人从来不会骗我，他让我等他回来，我会等的。不过在此期间，我们的做出修整啦！全视者们已经和‘月之暗面’一同消亡，虽说我们付出了几乎无法承受的代价。”
    “那你的意思是说？”温莎干脆把他在未来之灵那里看见的画面讲了出来，“你打算成为一名贵族，来继续参与这场战争对吗？你是想要拿走白鹿公爵的位置，毕竟你是艾斯米兰达的儿子，你有资格继承公爵头衔。未来之灵告诉我——你会成功的。”
    “呵，看来你知道得已经很多了。”阿尔瓦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我进入斯刚第王国贵族圈这段时间，提里安法师协会，需要你。”
    “嗯，我还能说什么？”温莎难得地真心露出笑容，“当然是——谨遵尊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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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温莎需要随时注意的伤患又多了一个，阿尔瓦受到的创伤和莱昂内尔完全不同。他是被“吞噬之力”的力量打伤，要愈合起来也格外困难。
    若不是没有持有“圣光之力”的温莎，阿尔瓦可能撑不过来。
    在莱昂内尔那边，他过了一个半月，藤蔓才从他的身体上全部褪下来。他又能够自主呼吸空气了。
    重获新生的第一次吸气，在巨兽大德鲁伊监管下进行。莱昂内尔曾经断裂暴露的胸腔，终于有了第一次起伏。
    在场所有医护人员都十分高兴，除了温莎依旧冷着一张脸。
    “他很顽强，”巨兽大德鲁伊说，“能够挺过第一阶段的人，我必须得说，还是我从医生涯以来第一次遇见。”
    “原来你没把握啊。”温莎冷着脸调笑道，“以前的那些家伙都给治死了吗？”
    “以前没有这么严重的，但是都没有挺过来。”巨兽大德鲁伊从袖子里面摸出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子，塞进温莎手里，“既然他已经挺过来，就已经没有再有生命危险。请允许我让德鲁伊们从他们的岗位上撤离。”
    “那是当然，他们当然可以走。对于自然教派所做的一切，罗兰德女王陛下会铭记并且感激你们的。”温莎接过瓶子，透过光看里面晃动的流沙般的液体，“这东西可真黏稠啊，是药吗？”
    “是的，虽说没有生命危险，可是皮尔逊先生现在依旧虚弱。”巨兽大德鲁伊说，“他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神志不清，所以他需要的不仅是卧床静养，还有药物——就是你手上的东西。里面有一点世界树的汁液，还有其他虫子和植物的汁液。”
    温莎打开瓶子闻了闻，那刺激的气味差点没让他当场把瓶子给扔到地上。“要他喝？”他嫌恶地皱起眉头，塞紧瓶塞，“每天得喝多少？”
    “这是擦拭身体用的，长庚星。你擦到他的伤口上，将有助于伤口的愈合。”巨兽大德鲁伊无奈地歪头微笑，他从另一只袖子里面掏出另一瓶药，“这个才是需要饮用的药剂，不过它是给你的。”
    “给我？”温莎拿着像蒸馏酒一样透明的液体，用力地晃了晃，“这该不会是烈酒吧？说实话，感谢你的赠予，可我实在不想喝酒。”
    “你误会了，长庚星。”巨兽大德鲁伊笑道，“你一到天冷的时候，就会咳嗽，而且还喘得厉害。这是从提里安法师协会的维克多大法师那里拿到的药物，我用德鲁伊的魔法加以改良之后，获得的新药。我认为这药对你的病情很有用，你要是觉得难受，可以喝它。”
    “现在天气还很炎热呢！”温莎无奈地笑了笑，但他很快明白了巨兽大德鲁伊的赠予药物的用意，“你要走？去哪儿？”
    “去朝圣。接下来，皮尔逊先生只需要常规的意料就可以。郎巴星也是，修养一阵他又可以活蹦乱跳，到处兴风作浪。”巨兽大德鲁伊回答，“你可能要明年春天，迎春花节来临之际，才能看见我了。我会和小不点一起离开，我答应过他，要带他去自然教派的圣地走一圈。现在已经没有我能够使得上力的地方了，接下来，是你们的回合。”
    说完巨兽大德鲁伊朝他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温莎冲着他的背影喊：“要是药用完了怎么办？”
    “请到神殿花园去取！”巨兽大德鲁伊四肢着地，变成一头巨大的棕熊，“我把配方留下来了！两种药都是！”
    小不点跳到巨兽大德鲁伊变成的棕熊背上，两人穿过街道，钻入灌木丛离去。
    温莎盯着手中两瓶药看了许久，直到接替德鲁伊们的牧师前来。让温莎感到惊奇的是，进门的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德里文牧师！
    “牛顿先生，哦，不对长庚星荣光，你还好吗？”德里文牧师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他身后跟着一名脸蛋漂亮得像女人，身材高挑瘦长的男人，“你的认命仪式可真是宏大，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盛会呢！”
    说实话，整个认命仪式，温莎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穿着华丽得过分的长袍，木偶一般随人摆弄，接受罗兰德女王陛下的赐福。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不要说有哪些人参加过仪式了。
    为了避免尴尬，温莎的目光落到德里文牧师身后的男人身上。“你是诅咒教派的人，”他打量对方一番，很快就从对方穿着裹尸布般的长袍，判断出来那是什么人，“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提里安法师协会效劳的吗？”
    “他叫柳真，如你所见，是一名术士！”德里文牧师率先抢答道，“别看他这幅样子，他其实是个不错的家伙！如果你和他相处久了，甚至还会觉得他挺可爱呢！”
    这不是温莎记忆当中的德里文牧师，他动了动嘴唇，正想要说点什么客气话。那名叫做柳真的男人一把环抱住德里文，挑衅地看着温莎说：“他以前是喜欢过你，但是现在已经是我的了！我来护着我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你别这样！我们还是看看病人怎么样了吧！”德里文牧师尴尬得要命，奋力地挣脱了柳真的束缚。“柳真你答应过我，不能耽误我做正事！”他跑到莱昂内尔床边，解开莱昂内尔蒙眼的白布。
    “我不就是你的正事吗？”柳真不耐烦地掏着耳朵，慢悠悠晃荡到德里文身边，“我也受伤了，你给我治疗治疗怎么样？”他说话的时候，不忘充满敌意地狠狠瞪了温莎一眼，“就我们两个人！”
    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温莎认为他们可能已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因为德里文牧师从未有过如此表现——他现在很明显的，挺怕柳真。
    “好吧，我晚上给你看！”德里文牧师说，“现在我们得先给莱昂内尔涂药才对。长庚星荣光，能把要给我吗？”
    “不行，你不能和其他男人讲话！”柳真闪身挡在德里文牧师身前，不客气地对着温莎说，“把药给我！我们要给这家伙涂药了！”
    “你真是太得寸进尺啦！”德里文牧师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不要妨碍我好吗？”
    柳真不服气地吼了回去：“你别忘了，你已经卖给我！我们签订了契约，你就是我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俩太吵，莱昂内尔动了动眼皮，竟然睁开了眼睛。